许宁回头一看,又是一个不速之客。
只见杜九不知何时到了书局,正踱步到两人身边,漫不经心地翻着报纸。
“邵飘萍的死讯,今日已经传遍大江南北。”杜九道,“觉得大快人心的,也有不少人。”
“你!”梁琇君愤怒道,“你怎么如此说——”她被许宁拉住,许宁看着她,轻轻摇了摇头。
杜九猝尔一笑,不以为意。
“一介小民,劳动了张作霖、吴佩孚等大人物去索他性命,已是了不得了,如何就死不得?”他又道,“你们知道他是怎么死的么?听说邵飘萍一个多年好友,收了张作霖两万元大洋就把他出卖了。两万大洋,一条人命。原来鼎鼎有名的‘乱世飘萍’,也不过只卖了这么一点钱。你说,值不值呢?”
梁琇君双腮涨红,两眼蓄满泪水,要不是还有许宁拉着,她早就冲上前去撕毁杜九那张惺惺作态的丑脸。
“的确不值得。”
然而在她身后,许宁竟然轻轻附和了杜九一句。
“元谧?!”
梁琇君不敢置信地回头。
“飘萍信赖故人,却死于背叛;为民谋命,却亡于豺狼之手。真是半点也不值得。”
许宁直直看向杜九,缓声道:“该死的不是他,是那些畏惧他笔下真相,急于置他于死地的恶鬼;是那些谋名夺利,苟苟与活的行尸走肉。”他又笑道:“若是飘萍还活着,这些靠吸血吮汁过活的人,都要夜不能寐,日不能安。他早早去了,可惜平白叫这些人多做几夜好梦。”
许宁说:“死,不值得。因为只有活着,才能做更多的事。”
杜九抬起嘴角。
“许先生真是牙尖嘴利。”
“不敢当。”许宁道,“我只是素爱说实话,还总因此惹上麻烦。”
麻烦杜九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意有所指道:
“许先生如此痛恨张吴等军阀,可若是身边亲近之人成了这般豺狼野兽,到时候又该如何自处?难不成要以身饲虎么?”
梁琇君听不懂他这句话,许宁却是明白了杜九的恶意。
许宁说:“我没有那喂虎的慈悲心肠。”
以身饲虎,地藏救母,都并不是许宁赞赏的行为。
杜九似笑非笑地看着他:“那还请教先生如何应对?”
许宁看了他一眼,认真道:“我当然有办法。可是,为何要告诉你?”
说着,牵着梁琇君就走,竟让堂堂杜九爷愣怔在原地,好半天回不过神。
“元谧?”梁琇君回头看杜九还站在原地,颇有些萧条。
“嗯。”
“刚才那人是谁?”
许宁想了想,道:“不可雕之木,不可圬之墙。”
梁琇君愣了愣,噗嗤一声笑出来。
然而虽然驳了杜九面子,但是杜九的问题,的确是正中红心。万一日后立场相对,如何与段正歧相处?
许宁想过这个问题。与兽同行,不免就要去系紧它的缰绳,看牢它的枷锁。教导它与人相处的道理,以免它伤人,也保护它不被人伤害。然而一旦兽性超脱于人性,野兽再也无法管控,去肆意残害人命。
许宁断不会听之任之。
他做不出以身饲虎的事,就只能与猛兽同归于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