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居瑞不知道是桌子下面漏了陷,以为是下意识夹菜太明显,补救性地给金蛇也夹了一大块,心脏乱跳道:“瞎想什么呢,别瞎说。”
裴煦看仲居瑞一眼,没说什么。
仲居瑞不想给自己找麻烦,因此并没有出柜的意向。没有人的情况下,他跟裴煦怎么都行。有人的时候,他会很想收敛住。不被人知道才是保护这种感情的最佳方式。
——然而感情是伪装不出来,也隐瞒不下去的。即使克制得住桌面上的动作,也很难记住克制桌面下彼此触碰的膝盖。
他下了公交车往家走,还在深深思索,这种事到底能不能跟人说。外婆肯定不能说,这把年纪,不想让她承受什么三观冲击。朋友们不到万不得已绝不说,有些人对这种事心里膈应,仲居瑞也不想拿自己私事给别人谈资。仲建兴,这种已经划分到不太走动的亲戚名单的人,当然更没必要对他交代什么。思前想后,仲居瑞决定以后在公共场合还是要注意自己的言行,今天明明没做什么出格的,金蛇都有这种猜测,简直太吓人。
外婆坐在灯下,戴着一次性手套,手拿一把小刷子,给自己变白的头发涂染发剂。别着手给后脑勺涂抹了一会,外婆就累得手酸。上了年纪,别着手的角度有点为难老人家。
仲居瑞快步走进去,把包扔桌上,接过小刷子:“婆婆,不是说等我回来给你染,怎么自己先动手了?”
外婆说:“反正你也快到家了嘛,前面我能够得着的地方,先涂着。”
她有点不好意思地问:“白头发是不是太多了?”
“不多。”仲居瑞很轻柔地把染发剂抹在头发丝上。
“你就骗我吧!以前还是看见一根拔一根,现在只能全部染黑。”婆婆说,“到这个年纪怎么会不多。是该见平如的年纪了。”
“别瞎说。”仲居瑞垂着眼睛,“前面要不要再抹一点?小碗里还剩一些。”
“说到平如你就岔开话题。我也想平如啊,我只是放心不下你。”婆婆看见仲居瑞眉头深锁,沉默一会说,“你把塑料帽子找给我戴上,我在这坐半小时,你再我喊我洗头。”
“烧了热水吗?”
“天热,不用那么烫的水。”
“那也不能用冷水,我现在去烧。”
婆婆看着仲居瑞挺拔的个子,进厨房的时候都要先弯一弯腰,就想到平如还没出月子,抱着仲居瑞坐在这里,她做了鲫鱼汤,也是从这个小厨房端出来。一切简直跟昨天才发生一样。
真的年纪大了,已经不愿意想明天的事,满脑子都是以前。
仲居瑞再出来,看见外婆坐着睡着了。如果不是老太太轻微地打鼾,他甚至有点想去探鼻息。沉睡着一动不动的样子总让仲居瑞又不太好的联想,他不喜欢这联想,有些压抑地点开手机,顺手查阅学邮。
厨房里的水壶发出尖锐的哨音。
水开了。
安静的院子又活过来了。
仲居瑞叫醒外婆,给她搬了个小板凳,动作温柔地给老太太洗头,心想,裴煦今天为什么还没邮件。
☆、第 27 章
口述史的项目历经一年终于快收尾。前几天裴煦最后一次采访侯教授,老教授带来一些老照片,他扫描保存后又去到新闻史的教室,悄悄溜到最后一排,打算课后还给侯教授。
下课铃已经打过。投影仪投射出PPT的最后一页,依然是毫无美感的排版,写着“谢谢”两个字。
老教授对课本太熟悉,连教科书章节目录都不用翻,喉咙沙哑地划了些考试重点,底下窸窸窣窣的只想赶紧下课去吃饭。
“今天就是这学期最后一节课,之后是复习周,咱们不上课,有什么问题可以发邮件问我,或者来我办公室。”
前排一个男生抖机灵:“可以问考试题目吗?”
零星几声尬笑。
侯教授说:“今天不仅是本学期最后一次上新闻史,也是我在这里任教的最后一节课,身体欠佳,已到退休的年纪。只是我才疏学浅,愧疚不曾教过有用的经世学问,做人道理,感谢长久以来各位同学对我这‘瞌睡课’的包容。”
他看一眼教室,下面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