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404信箱 它在烧 2410 字 2022-09-12

仲居瑞无言以对,一抬头,站台到了。他们等待着班车,一时无话。裴煦整个人在夜色中静止,只有头发被风吹得动起来,他安静的时候多多少少跟气质好还沾点边。仲居瑞自己的头发很硬,又剪得短,对于前额额发能被风吹得微微晃动这事,有点手痒的好奇。他伸手呼噜一把裴煦的后脑勺,佯装正经道:“想什么呢,那么出神。”

裴煦原地向左转,上下打量,露出一颗虎牙:“你真的想知道?”

仲居瑞立刻条件反射地说:“不想。”

于是裴煦笑一声,不再说什么。612班车像只喘气的铁甲动物,刹车的瞬间气动制动器发出放气声,裴煦健步跃上,打完卡坐到窗边,笑眯眯趴着往外面看,直到车再次发动,他才收敛住笑容。

——因为他一直热烈地夸赞槐花炒蛋,走的时候,婆婆专门打包了一小盒,非要他带回去给兄嫂尝尝鲜。这样子纯粹的热情总让人觉得难以辜负,他忍不住想婆婆要是知道他把仲居瑞拉下水,会是怎么样的。最痛苦的可能会是仲居瑞本人。

裴煦不打算放弃,他抱着那一盒槐花蛋,心想以后还是少来仲居瑞家,他无法做到时刻伪装,被发现的话真的会天崩地裂。

剧社的林珂跟着团委负责人徐老师在各方斡旋,学校死咬着只要“上面”批准,他们就没问题,到了周末,公职人员下班,他们连人都找不到,事情毫无进展。“上面”的人正在过周末,没有兴趣了解校园里无关痛痒的抱怨。

——再怎么抱怨文化政策收紧,审查制度不合理,拿刀的也是“上面”的人。至于学生的小打小闹,关键词屏蔽屏蔽,闹大了吓唬两声也就完了。

裴煦跟他哥聊这事,他哥很理解地说一向是这样的。

一向这样,就一定要妥协吗?

裴寒听裴煦发表见解,揉着自己的腿说:“你总是带着自己的情绪入场,有一个自己的态度再去了解事情,天然地把公权力或者大资本当作恶。也许你会成为很不错的意见领袖,往难听点说,你这么爱主持你所谓的正义,你可能会变成一个公知,但这样很难成为客观的记者。”

裴煦内心一震。

这是他哥第一次正儿八经跟他谈记者这事儿。不同于以往粗暴地阻止,他哥很平静地说他太把自己当回事,以为自己是什么人间正义的法官,其实不适合当记者。

“我看过你写的东西,挺有煽动性的。”

“不好吗?”

裴寒想了想,说了一件自己刚从业时候的事。那个时候他负责报道一个城郊拆迁补偿的事,跟村民聊天过程中,他了解到村里一个女人,因为偷情把丈夫气得喝农药,这次领拆迁补偿,她跟公婆产生了利益矛盾,每天闹得鸡犬不宁。

“据说就把野男人带到家里,她老公个子小小的,打又打不过,气得要死,一想不开,就喝药死啦。她现在还要抢老头老太太的钱,是要逼死人啦!”

等他真正见到那个女人,发现她年纪不小了,头发染过没有护理,像乱草似的趴在头顶,一张刻薄脸颐指气使,公婆坐在旁边抹眼泪,对裴寒说她逼着他们签字,不签就不让去睡觉。

裴寒那时候年轻气盛,见到这一幕忍不住说:“你做个人吧,不给老人安度晚年,你也不怕半夜走路遇到鬼。”

最后出报道的时候,他把这印象深刻的一笔也写进去了。

那时候甄铭还是他同事,早上看见他拎着豆浆油条进门,说:“早上有个女人,一直打电话来,说要找你。”

“谁?”

“她说她叫张云杏,弥云一村的。”

“别理她就是了。”想到那天女人对公婆破口大骂的样子裴寒还有点反感。

下班的时候,他在大门口看见那女人一扫之前的傲慢相,很客气叫他裴记者,希望他删除关于自己的部分。

“报纸发出去就删不掉了。”

那女人就坐在地上哭,不讲究哭相,哭爹喊娘地嚎叫,嚎叫到最后没有眼泪,被保安搀走了。没几天裴寒听说她也喝农药死了,怎么都想不通,她为什么忽然自杀,于是又专门跑了一趟,人死了,村民的怜悯又被激起,这次又听到一些别的故事。

“可怜是蛮可怜,她被骗过来结婚的,介绍人也没说她老公是个侏儒,离婚嘛又离不掉,娘家不承认她。那个新闻发出去,好多人打电话来骂她不要脸,说是把她逼疯了。农药一喝,送医院抢救都没有用,前后一个小时,人就没了。”

裴寒这次没有自以为是地问为什么离不掉。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做了多大一件错事,以至于过了好多年,都忘不了那个女人干嚎的样子。他跟裴煦说:“笔是杀人笔,主持不了正义,但杀得了一个人。你为你所谓的正义呐喊的时候,有没有想过,你凭什么说你是正义的?你不是上帝,你不可能面面俱到。”

裴煦说:“那你就陷入虚无主义了。”

“所以越到后面越糊涂。”这是职业的阵痛。

周一之后,林珂他们改了话剧名字,再次报审,学校方面通过了,又被文化主管部门压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