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学校的时候,偶尔发点小文章,针砭时弊,他也以为自己大约能做点什么。饮用水卫生的文章发出去,学校的确开始重新找水厂合作,东门交通的纪实发出去,朋友圈也热闹了一番,据说要安排交警执勤。他脑海里最坏的打算,也就是像裴寒那样,顶着压力报道,最后鱼死网破,万万没想到,实习的第一份任务如此荒诞。
一个断章取义的小片段,加上马赛克变音器没人知道是哪个环卫工人拿着免费早点还不满意,从商家的角度来说,他们也的确没义务做慈善,既然早餐本来就没收费,想在其他方面捞点好处也无可厚非。
不是不可以剪出这么一段视频,裴煦想,他害怕的是底线一旦可以放宽,就意味着毫无底线。
然而这件事有严重到触及底线吗?裴煦深深地纠结。
裴寒坐在客厅里看书,他要写一个医疗剧的剧本,需要做许多功课。看见裴煦回来,他招呼说:“你把雪姐的那个面膜拿来,想写一个男人敷面膜的情节,我没敷过,没有灵感。”
裴煦在柜子上看半天,拎了一片过去。
兄弟俩就这么并肩靠在沙发上。
“想心事?”
裴煦哦一声。
“你也敷一片吧。”裴寒趁裴煦仰着脸发呆,出其不意把面膜贴到他脸上,自己又慢悠悠去拆了一片。
他们敷着面膜面面相觑。
“你想跟我说吗?”
裴煦摇头。
谁都帮不了他,这是他自己的价值观被霰弹枪击中的彷徨期。
但是有点想…跟仲居瑞说一说。也不用他给出高明的建议,不用他说些永远支持你的客气话,只要他坐在那,听一听就好。裴煦想,他对仲居瑞的要求已经低到令人发指了,基本上跟你存在我就快乐没什么两样。
裴寒有些担忧地看了眼裴煦,他弟弟心事重,主意正,高中往后,男人间不那么黏糊,掏心窝的话就不说了,他看得出裴煦心事重重,不知道该怎么先开口。但是他很快被男人敷面膜的灵感击中,迅速扯了张白纸记录,笔尖沙沙的。
裴煦听着声睡着了。
于是最后什么都没说。
打石膏之后姿势很难让人舒服,仲居瑞不管怎么坐都会腿麻,更让他眼前一黑的是,金蛇告诉他,年后又有两个员工跑了。
员工离职这事还蛮好理解的,金蛇这个小公司,一直在创业,越创越冤孽,人家年纪轻轻,听信大饼,一年半载也就算了,看着前路无望,人也不傻,当然要早点脱离苦海。不太地道的是,那两人年前就接到橄榄枝,瞒得死死的,等过完年一切妥当,还拿了金蛇的红包,这才扭扭捏捏地说公司发展与他们职业规划不合。
金蛇要哭了,你离职归离职,突然跑路算什么?项目进程快到一半,已经是架在独木桥上,上不得下不得,只能硬着头皮走下去。他来求仲居瑞也很不好意思,人家一个学生,本来就是兼职,结果干了一个月,倒比全职的可靠很多。
“我看干脆违约赔钱算了,折腾下去也不能让公司起死回生。我老老实实去上班吧,创业什么的就是我异想天开。”金蛇垂头丧气。
“放屁,你创业几次搞不起来就是因为你看见点困难就想放弃。”仲居瑞一边捶打自己的麻筋,一边对着外放的手机说,“你再拉一个会C++的,能搞起来的。”
与团队共事了一段时间,仲居瑞对他们的技术水平心里有数,这么一会功夫,他已经在心里重新规划了人员安排,金蛇心态崩了什么都不想管,回过神来看到仲居瑞发送了下周的安排给他。
“别管下个月的事,把下周的事安排好了,比什么都靠谱。”
金蛇叹气说:“你是干大事的,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
仲居瑞不得不打破金蛇的敬佩:“因为我没投钱,我给你打工有什么心态崩不崩的。”
他整个寒假都埋在这个坑爹的活里了,久不见天日,皮肤白了好几个色度,等拆了石膏,能慢慢走在路上,还有点不真实感。
什么都挺好的,只是有阵妖风不吹,仲居瑞居然有点可耻地想念。
从那天说把进度条读到刚认识以后,裴煦就没有之前那么阴魂不散了。他跟仲居瑞发短信解释他有实习,很难抽身,当然更主要的是他们现在只是社团刚认识的学长学弟关系,没到能探病的程度。
仲居瑞看完气笑了。他站在寝室里,把短信看两遍,回复说:“好的,裴同学太客气了。”回复完还不解气,开始打扫卫生。
奶娘返校的时候,就看见仲居瑞在拖地。平时仲居瑞已经很爱干净了,他本来东西也不多,还强迫症似的依次摆放,桌上连个橡皮屑都没有,乍一看他们寝室,就是二战后一片废墟中还有个样板房似的。好在仲居瑞严于律己,宽以待人,虽然寝室卫生评级屡次因为他们三个得D,仲居瑞也从来不说什么。
奶娘琢磨着,仲居瑞大概是因为什么事不大高兴,他们已经摸透仲居瑞的脾气,气压低的时候谁都不要烦他,让他默默打扫卫生就好。他们知道这个还是因为有一学期,仲居瑞debug两天,都没找到哪里有问题,皱着眉头把电脑一合,咻得起身就去拆洗寝室窗帘。奶娘人生第一次知道,原来大学宿舍窗帘还需要洗,惊得合不拢嘴。等窗帘干干净净换上,仲居瑞才很平静地继续做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