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梨定了定神,又问:“可他现在为何昏睡不醒?”
“正因为想起了大部分过去,那些记忆里应当不算什么特别美好的记忆。”司徒九月说的很是平静,“据我所知,这位薛县丞的过去,过的可谓是十足凄惨了。正因为他恢复记忆后第一时间想起的就是痛苦的事,一时之间无法承担,才会昏睡过去。你可以将这种行为所为是他本能的逃避。不过我之前已经与你说过了,这种情况是很可能的。”
姜梨垂眸,“我知道。”她又轻声问,“薛县丞什么时候才会醒来?”
“不好说,这得看他逃避到什么时候。”司徒九月把药箱背在身上,“不要认为这是一件简单的事。任何一个再勇敢再冷血的人,乍然恢复记忆,尤其是这种不好的记忆,是一定会经过挣扎的。等他渐渐接受了事实,愿意醒来的时候,自然就会醒来。可能是一日,也可能是十日。如果你需要的话,我当然也能施针让他立刻醒来,但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去面对这种现实,对他来说也会很痛苦。你准备怎么做呢?”
迎着司徒九月的目光,姜梨扯了一下嘴角,却最终没能笑出来,她道:“不必了,让他慢慢接受,慢慢醒来吧。”
她自己尚且用了很长的时间才能走出来,接受过去的事实,父亲那么疼爱她和薛昭,受到的伤害比她还要深百倍千倍,她怎么忍心让加深父亲的痛苦?
叶明煜叹了口气,道:“这薛县丞一辈子,也真是坎坷,看着让人心里怪难过的。”
“不论如何,等他醒来后,要面对的就是清醒的人生了。”司徒九月的语气里,似乎也含了一些淡淡的惆怅,她道:“其实过去的日子未尝不好,世人眼中的疯子,倒比其他人活的快活一些。”
她自己是漠兰公主,当年经过动乱,想来也晓得要清醒的面对现实,是一件多么残酷的事。薛怀远大概能让她感同身受。
“我想留在这里。”海棠的声音还有些哽咽,“老爷现在这个样子,要是得知了薛家发生的事,一定很难过。我想陪在老爷身边,至少告诉老爷,薛家并不是全无人。我也想把小姐的委屈告诉老爷,叫老爷晓得,当年小姐并非是别人嘴里那般不堪。”
姜梨看向司徒九月,司徒九月耸了耸肩,道:“这是你就回来的人,当然是你说了算,不必看我。”
姜梨想了想,就对海棠道:“既然如此,你就留在这里吧。照顾着薛县丞也好,只是平日里就不要出去了。省的被人瞧见。”
海棠点了点头:“好。”
姜梨走这么一趟,原本以为薛怀远出了什么意外,没料到最后竟是得知了薛怀远恢复了记忆一事,一时间心中悲喜难言。
等她又在薛怀远的床边看了一会儿,走出屋去,看见司徒九月早就在屋外等候她了。姜梨上前一步,司徒九月便道:“等薛怀远恢复记忆后,你打算告诉她你准备提薛芳菲报仇的事么?”
姜梨实话实说道:“我不知道。”
“哦?”司徒九月不解。
“倘若告诉他,他也许会觉得,自己子女的仇还要别人帮忙才能报仇,也许心中会更难过。但倘若不告诉他……他应该知道真相的。”
司徒九月轻笑出声,“你倒是考虑的周全。”
姜梨摇头:“我只是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真奇怪,在别的事情上,你一向很有主张,但在薛家的事情上,你却总是关心则乱。”司徒九月道:“不懂,不过也无事。等薛怀远醒来那一日,我会来叶府给他诊看的。之后也会告诉你,至于你如何与薛怀远相处,怎么告诉他真相,那是你的事了。”她挥了挥手,往前走去,“我先回去了,恕不奉陪。”
司徒九月就这么离开了。
叶明煜看着司徒九月的背影,感叹道:“司徒大夫也是个不一般的人。”
姜梨回过神,叶世杰没在府上,她又在屋里,陪着海棠一起照看了一会儿薛怀远,待到晌午在叶府同叶世杰一起用过饭后,才乘马车往姜府走。
回去路上,姜梨一路上都心事重重的。桐儿和白雪也不敢打扰她,姜梨却是有些心烦意乱。薛怀远醒来之后要怎么与他说,要不要与他相认,什么时候相认,要是薛怀远不相信自己就是薛芳菲又该如何?她的心里一团乱麻,与此同时,还有难以言喻的愧疚。
薛昭是因为为自己平反而死的。便是自己成为姜二小姐,重新得了生命,薛昭却再不可能重新活着了。父亲终究要面对失去一个儿子的事实,姜梨不知道要怎么说。
她只要一想到这种画面情景,便觉得浑身发凉。
待回到姜府,姜梨什么话都不想说,直奔芳菲苑。谁知道刚刚走到院门口,明月就过来道:“姑娘,有人登门想要见您,奴婢说您外出去了,她就在前厅等着您回来。”
“见我?”姜梨今日实在没有心思来见什么客人,却也晓得不能少了礼数。只是她的朋友自来很少,能主动登门的更是寥寥无几,若是那些无关紧要的人,不见也就不见了。因此,她就问道:“谁要见我?”
她猜想着,也许是柳絮。燕京城里和她交好的小姐,也就只有柳絮了。谁知道明月摇了摇头,道:“明义堂的萧德音萧先生。”
“萧德音?”姜梨蹙起眉,她怎么也没想到,萧德音会来找自己?且不提薛芳菲如何,在姜二小姐的生活里,和萧德音除了明义堂的师徒名义之外,并无任何交情。况且这师徒情谊,还十分单薄。只要姜梨不上学的时候,便什么也没有。尤其是进来她几乎不再去明义堂了,和萧德音更是面也不曾见到几次,莫名其妙的,萧德音怎么会主动来找她?
况且……姜梨心中沉吟着,前些日子,叶明煜不是才派人在萧德音的府门口安排了一场“灭口”,萧德音闲杂应当正是慌乱不知所措的时候,怎么还会来找她?
“她现在还在前厅么?”姜梨问,“若是还在,明月,你将她带到我的院子里来吧,在前厅说话,总是有些不方便。”
明月赶紧道:“还在的,奴婢这就请她过来。”
姜梨脱下披风,换了件衣裳,又让桐儿稍微替自己整理了一下头发,看起来很从容了。坐在院子里的石桌前,日光流了一半在碧色的茶水里,茶水温热的刚刚好的时候,萧德音来了。
她跟在明月身后,穿着一袭紫色绞纱绣梅群,袅袅婷婷,衣袖宽大,很有些不食人间烟火的味道。而她脸庞秀美,嘴角含笑,看起来温柔又良善。难怪明义堂里最得学生喜欢的先生,萧德音算是头一个。
她看见姜梨,便笑着上前来唤了一声:“小梨。”自己在石桌的另一头坐了下来。
“萧先生。”姜梨也微笑着还礼,道:“先生今日怎么有空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