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沈嫣在喝完一碗风寒药之后就撒手人寰了。

毫无预兆。

痛如刀绞直入五脏六腑,不出片刻的时间,整个人已经浑身麻木,瘫倒在地。

她这一死,魂魄离开了躯体,无依无傍地飘荡在镇北王府上空,竟能看到一些死后发生的事情。

丫鬟云苓不住地摇动她逐渐僵冷的身体,松音急忙跑出去找大夫,可是已经来不及了。

那日的京城罕见地下起一场大雨,朔风簌簌,寒意砭骨。

几个时辰后,滂沱大雨中奔来一队人马,地上溅起的泥水足有半丈之高。

是她的夫君,镇北王世子谢斐从南海子回来了。

歹人大概正是趁他外出游猎,这才寻到机会对她下了手。

谢斐从府门外狂奔入了厅堂,沈嫣是头一回看到他如此惶急狼狈的模样。

双眼通红,满脸的水珠顺着他清隽的面颊淌下,不知是雨水,还是泪水。

沈嫣冷却的心微微触动了一下。

她是从来没有看到过谢斐哭的,至少成亲这三年,谢斐没有为她哭过一次。

谢斐跪在她的尸身前,素日散漫松懒、玩世不恭的眉眼此刻只剩下慌乱,痛苦和不可置信。

他沾满雨水的冰凉手指触到她的脸,颤抖着,喊她的名字,“阿嫣,阿嫣……”

一声又一声。

好似真能将她唤醒。

沈嫣看到这些,其实已经没有太多感觉了。

只是他们做了整整三年的夫妻,总归还一丝情分在,像斜织的雨丝淋在心口,泛起了绵绵密密的疼痛。

这时候,谢斐身旁一直闷不做声的大夫开了口。

沈嫣认出来,那陈大夫是一直为她调理身体的大夫。

陈大夫一直没说话,这会望向谢斐,欲言又止,连连哀叹:“夫人已有近两个月的身孕,可惜了呀!世子爷……节哀顺变吧。”

此话一出,不仅谢斐瞳孔骤缩,满屋子的丫鬟、嬷嬷,甚至沈嫣自己都瞪大了双眼。

她有了身孕……

她竟然怀上了谢斐的孩子?

怎么会,怎么会……

沈嫣满脸的惊愕,慌不择路地摸上小腹,却什么也摸不到,脚下一片虚空,好似站不稳,一身风都能将她吹散了。

当日她的母亲也是听闻父亲的死讯,一时伤心过度,小产而亡。

没想到,她竟也落得如此下场。

万千震痛堵在心间,挤得快要炸裂。

这时,耳边传来谢斐狂怒的嘶吼:“去查!到底是谁做的!”

镇北王府连夜布置好了灵堂,寒风胡乱拍打着廊下的白幡,雨势愈发汹涌。

算算时间,这时候消息应该已经传到武定侯府了吧。

祖母听到她身死的消息,一定会很难过的。

沈嫣深吸一口气,正这般想着,那头有长随踩着泥水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世子爷,武定侯府的老夫人听到夫人去世的消息,悲恸难抑,人已经……殁了!”

沈嫣一时还未反应过来,只觉双耳轰鸣,大脑一片空白。

祖母……殁了?

沈嫣的魂魄不受控制地后退几步,明明没有心跳,可心却像撕裂般的疼。

她年少失祜失侍,自幼在祖母膝下长大,如今竟连祖母的最后一面还未见到……

沈嫣用尽了力气,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办法行动自如,她拼命地往侯府的方向跑去,可视线所及之处依旧是这座庄严肃穆、困了她整整三年的镇北王府。

嗓子犹如灌满了凉气,她想哭,却哭不出声音,一缕残魂无力地飘荡在空中。

一连几日,镇北王府白幡招展,挥洒的纸钱与痛苦的哀嚎声交织,散落在萧瑟的风雨中。

金络青骢白玉鞍,马蹄踏水挟风鸣。

那戍守边疆数年,权势滔天、威震天下的镇北王谢危楼竟于此时突然回京。

出殡那一日,沈嫣头一回见到自己这个公爹。

就连她与谢斐成亲当日,镇北王都不曾出席,只吩咐下属回京观礼。

兴许是素未谋面的缘故,她一直看不清镇北王的正脸,可男人戎装之下浑身威严肃杀的气场,却让人不由得肃然起敬,心生畏惧。

不仅谢斐怕他,北凉的蛮夷怕他,整个大昭的百姓都对他又敬又畏。

他是皇帝的九叔、大昭的战神,是黎民苍生的保护神,可以这么说,没有镇北王,就没有百姓的安居乐业,没有大昭如今的繁荣安稳。

沈嫣没有想到,镇北王竟在自己死后三日快马赶回京城。

边地距此千里之遥,若非彻夜奔劳,不可能这么快抵达,是以,沈嫣并不认为镇北王是为她的死特意回京,恐怕是有要务在身。

然而,镇北王回京的第一件事,却是送了自己和祖母一程。

所到之处,满城百姓纷纷让路,下跪参拜。

这一点让沈嫣更是意外。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虽看不清男人的脸,却觉得那鹰隼般凌厉威重的目光透着一股隐而未发的力道,一直盯着自己的棺椁,直到下葬。

回府之后,镇北王坐于厅堂前,谢斐站在他下首,管家将阖府上下所有的下人召集到此。

镇北王果如传言所说的那般杀伐决断,铁面无情。

三百多人乌压压跪在雨中听候发落,即便冻得嘴唇发紫,瑟瑟颤抖,也无人敢置喙一句。

直到府卫押来药堂的掌柜,沈嫣才知镇北王这是在重审自己被毒害的真相。

此前谢斐也已经查明,说是药堂新来的伙计抓错了药,给她的风寒药中掺了一味乌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