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星池手指捏住手链,稍显幼稚笨拙的编织手法与已然褪色的红如一道惊雷划过耳畔。

潮水般解封上涌的记忆让他不由自主战栗了一下,被无声抹去、被深埋于记忆的梦骤然清晰。

——我在梦里送了小时候的黎乘渊一条手链。

如果单单只是做了一个梦或许不足为奇、

毕竟光怪陆离的幻想中梦到什么都是有可能的。

听完白月光的故事,潜意识悄悄编织出这幅画面,然后因酸溜溜的涩意而偷偷代入自己为白月光当然也能解释的通。

夏星池深吸一口气,可是梦中的东西出现在了现实又怎么解释,黎乘渊竟然真有一条他编的红绳手链?!

整个世界都扭曲混乱了,夏星池来不及细想,就感觉又有记忆碎片在头脑中忽远忽近的浮现。

顺着这红绳一路溯源,更多梦中没出现的琐碎回忆出现——

雨后是万里无云的晴朗天气,但气温同时也更低更冷了。

废旧破烂的厂房四面透风,寒风无孔不入的钻进来。

小夏星池脱下自己的外套盖在黎乘渊身上,可黎乘渊却还是冷的止不住的颤抖,唇色苍白,深琥珀色的眸子昏沉而没有焦点。

“......穿好你的衣服,”黎乘渊艰难而声音低弱,“别管我。”

夏星池伸出小手捂住他冰凉的手给他暖着:“没事我不冷,我怕你着凉了又会吐血。”

经过这段时间的观察,夏星池发现这个体弱多病的瓷娃娃连凉水都不能喝。

可能刚喝下去一口常温微凉的水,片刻工夫就会胃疼的脸色煞白不住呕吐,甚至有时候还夹杂着淡红色的血水。

但这里条件有限,想找热水又找不到,夏星池只好把塑料瓶揣在怀里捂的稍微热乎一点,然后再给他喝。

黎乘渊知道自己已经发起高烧了,即便夏星池把自己的衣服给他,他也还是冷得不住颤抖。

他不想把突夏星池也拖累的吹风感冒。

孰料此时却见这个小财迷歪头思考了片刻之后,竟又继续脱身上的衣服。

黎乘渊立即皱眉呵斥道:“胡闹!把衣服穿......咳咳......”

“咱俩抱抱可能就不冷了。”

夏星池继续脱衣服,然后钻到黎乘渊身旁抱住他,煞有介事道:“我见过两只流浪的猫猫抱在一起取暖呢!”

黎乘渊咳得昏天黑地,肺部揪着疼起来,隐约感觉口中有腥甜的血味。

他一手掩唇,感觉掌心一热,估计是咳出血来了,却不动声色攥拳收回手,免得这个小财迷又被吓着。

总算不咳了,黎乘渊的嗓音已然低哑,语气中丝毫没有这年龄的稚气而只有死气沉沉:

“夏星池......你不讨厌我总这样生病么?别管我,让我自生自灭吧。”

夏星池闻言一愣,继而立刻道:“当然不讨厌!你生病已经很难受了,我只想让你开心点,我会好好照顾你的!”

黎乘渊嘲讽似的冷冷一笑:“时间久了人人都会不耐烦......我是个拖累。”

如果说还有什么比母亲上吊自杀的画面更恐怖的,那就是日日夜夜被噩梦折磨,梦到悬挂在空中的狰狞尸体耷拉着长舌,凄厉尖叫:

“我是被你逼死的!是你不争气!是你害死了我!!”

黎乘渊从小身体就弱,刚学会走路的年纪就几次险些高烧丧命。

他母亲怕他呼吸骤停,有时候晚上甚至不敢睡,把小小的他抱在怀里时刻注意状态,更不必说耐心的哄他吃药、专心研究食谱给他做饭。

其中的辛苦与浓厚母爱不必多说也有目共睹。

尹怀柔这么一个人如其名、永远温婉细腻、任劳任怨的慈爱母亲,竟然会突然就逐渐变得暴躁而可怕,简直如同换了个人。

尹怀柔会在黎乘渊身体不舒服、没吃完所有饭的时候,抄起碗用力砸在地上甚至砸在他身上,然后歇斯底里尖叫狂喊。

还会因为他对过苦的药生理性反胃呕吐时,按着他脑袋一碗碗硬灌下去,吐一次就再灌一碗,直到达到让他喝药的目的为止。

以至于在黎乘渊第一次胃出血呕血时,虽然因年幼未知而恐惧,却不敢告诉尹怀柔,不敢让任何人知道。

他独自一人默默忍着剧烈的胃痛咬紧牙关一声不吭,怀疑自己可能是快死了,直到因失血过多而晕倒才结束这酷刑般的煎熬。

黎乘渊垂眸,在那个永远刻在他脑海中不能磨灭的、尹怀柔自杀的那个暴雨夜里,他也是这样突然发起高烧。

睡梦中他只觉得冷的发抖,骨缝都在疼,并没有意识到自己发烧了,却本能的咬牙一声不吭不让人知道他病了。

病痛昏沉中,却忽然从床上被拽着衣领拽起身来,紧接着一记响亮的耳光恶狠狠甩在脸上!

竟硬生生把虚弱中的黎乘渊抽的当场昏厥,又被下一个更狠的耳光打醒。

他睁开眼,看到尹怀柔满脸憎恶乃至咬牙切齿的表情。

她身上依旧穿着白色睡裙,以前对于幼小的黎乘渊来说,母亲把他抱在怀里时,这衣服上淡淡的馨香温暖就如灯塔和避风港,是温柔安心的象征。

可现在却只是犹如厉鬼。

尹怀柔阴冷而满怀恨意的一字一顿道:“你、发、烧、了。”

黎乘渊高热昏沉之中,几乎感觉不到被扇的肿起的脸颊在火辣辣的疼。

他只骤然被自己又生病了的恐惧和自厌所笼罩,更不知她怎么会半夜出现在自己的房间。

此时尹怀柔在房间里开始哭喊发狂,开始歇斯底里的砸东西。

而别墅中的众人早都习惯了她疯癫的精神,对此见怪不怪也懒得来查看。

黎乘渊想起身,却忽然一阵剧烈的头痛。

高热引得他那查不出病因的眩晕突然发作,他当即无力的栽倒回床上,丝毫不能动弹。

可这次眩晕发作时,他的意识恰好是清醒的,甚至连眼睛都是睁着的。

尹怀柔哭喊大吼着:“都是你的错!是因为你不够好!她的儿子那么健康,为什么你是这样的!”

“不是我的错......不是我,我问心无愧!你们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就是因为你,他才会和别的女人生孩子,一定是因为他不喜欢你!”

尹怀柔说着说着突然笑起来,笑的恐怖凄厉。

黑夜中电闪雷鸣,暴雨敲击玻璃,黎乘渊的眼前始终天旋地转,浑身无法动弹,只能无声看着她发疯。

然后,他就眼睁睁看着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绳子,挂在了他房间天花板的牢固装饰挂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