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明粲和黎渊从警局出来,已是夕阳落山。
昨晚沈叙之打包回家的菜里被检测出含有致幻剂,作为与沈叙之有过接触的相关人员,两人在审讯室待上了好一会儿,又办了一系列手续,终于连着沈叙之一起带了出来。
在警局时,黎渊负责具体的沟通,明粲在一旁等着,顺便多留意了一下周边的谈话,大致对这次发生的事情有了个印象。
死者是沈叙之的母亲,生前是一名自由艺术家,精神方面有很严重的问题,经济来源极其不稳定。
致命伤是胸口的刺伤,伤及心脏,当场死亡。
并且——
明粲一边走,一边回想着那些零零碎碎的谈话,垂下眼帘。
这不是最近的第一起案件,类似的情况,这个月已经发生过两次。
凶手手法极其干净,一时半会儿还找不到什么线索。
甚至因为受害者平时不常与人交际,就连有嫌疑的人都找不出几个来。
凶器上干干净净,除了沈叙之的指纹别无他物。
线索在此中断。
一脚踏出警局大门,明粲望着不远处天边的彤云,连着身前男孩儿闷头往前走的身影,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毕竟他们也没有立场强迫一个刚刚失去母亲的小孩冷静。
“现在去哪?”明粲开口问他。
沈叙之没说话,只一味往一个方向走。
明粲轻叹一口气,大概知道了他想去哪儿,再次拎着他往车上走,“你走是走不过去的,我们送你。”
……
车停在医院附近的破旧居民区。
大概因为刚刚发生过一起命案的缘故,当车停在沈叙之住的那栋楼楼下的时候,周围来来往往的人看到沈叙之下楼,目光都变得怪异起来。
像是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怪物。
明粲大概也知道他们的心理,本来有些担心沈叙之,但看见男孩儿目不斜视的下车,稍微放下了一点心来。
“你想回你家吗?”明粲叫住沈叙之,问。
沈叙之动作顿了顿,闷闷回了个“嗯”字。
“但是你现在也回不去,你们家已经被封锁了。”明粲陈述事实。
沈叙之先是一动不动好一会儿,接着便一步跳到地面上,“知道了。”
明粲见状,也跟着他下车。
这里地段比较窄,明粲怕车停在这里会挡路,在下车的时候不忘反身提醒黎渊:“你就在这里等着我们,我尽早回来。”
黎渊挑挑眉,没什么异议。
明粲不知道沈叙之要去哪里,下了车就跟着他一路走。
不知道是因为这里环境太过阴森导致的心理作用,还是其他的什么原因,明粲总觉得自己身后好像有人跟着。
那种隐隐约约的危机感,让她有种汗毛倒竖的感觉。
明明是艳阳高照的时刻,偏偏被密集居民楼遮挡的地方处处都是阴影,让人忍不住感到阴森与不适。
走了一会儿,明粲警觉地回头,她第六感一向很准,感觉到身后有人跟着,那种感觉从未消散,那十有八九就是真的存在。
果不其然,虽然没看见人影,但转角处一声轻响,还是被她纳入了耳中。
明粲耳朵动了动,目光陡然锐利起来。
她听见不远处有细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逐渐的那一点点声音也隐入了空气中。
只不过这里的路实在太绕了些,她不了解地形,只能白白让对方跑掉。
沈叙之也注意到了明粲不对劲的动作,抿了抿唇后,补充,“这里经常有人行为不太正常,你不用在意这些。”
明粲点点头表示了解,继续跟着沈叙之走。
希望这次是她多想了。
明粲因着刚才的事,走路的步子更加谨慎,虽然被沈叙之这么一解释,稍稍放了心,但还是不忘警惕。
直到那种强烈的被跟踪的感觉完全消失。
沈叙之领着她,一路走到了一家的门口。
明粲见他直接上去敲了敲门,锈迹斑斑的铁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
门开的时候声音吱吱呀呀,刺耳又难听,从门缝探出一个老头的脸,当看见沈叙之的时候,满脸的褶子都扭到了一起。
“哎呀,是小叙吗?快进来快进来!”
他把门又开大了一点,才注意到站在沈叙之身后的明粲。
在上上下下打量了明粲一遍后,他疑惑的眼神再次看向沈叙之:“她是……?”
沈叙之面色不改:“一个阿姨。”
要不是顾及着有外人在,明粲现在恨不得一拳揍过去。
你才是阿姨,你全家都是阿姨。
秉着不与小孩论短长的原则,明粲选择忽略这个问题,嘴角扯出一个礼貌的笑,对老人鞠了鞠躬:“你好。”
老人又狐疑地看了明粲一眼:“你好。”
沈叙之没和老人客套,像是进自己家门一般,直接走了进去。
明粲也只好跟着他进去。
这里的居民楼格局几乎一样,房子都是这样缺少光线,逼仄狭窄。
进了玄关也不用换鞋,往里走两步就是客厅,一个窄小的沙发孤零零躺在那里,沈叙之很快就坐在了上面。
明粲一边走,一边和老人交谈,寥寥几句便大致了解了情况。
老人姓王,大家都叫惯了他王伯,全名就连他一时半会儿都想不太起来,中年丧妻,平时早上在菜市场卖东西为生,经常会帮着沈叙之的母亲照顾沈叙之。
怪不得沈叙之回来的第一件事是找他。
沙发很窄,明粲坐在最边上,旁边是沈叙之,沈叙之旁边坐着王伯,三个人就把这片小空间挤得满满当当。
明粲双手交叉在身前,侧了侧身,等沈叙之和王伯说话。
“小叙啊,你昨天晚上,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聊着聊着,话题免不了偏向了昨天晚上发生的事,王伯小心翼翼看了沈叙之一眼,问。
沈叙之表情淡淡,“母亲在画画的时候,从来不让我打扰。”
“哦……”王伯的声音里带了点怜悯,“怪不得你总偷偷溜我这里来。”
以前沈叙之对这些都闭口不提,他从来不知道。
沈叙之没再说话。
倒是王伯,在短暂的沉默之后,突然身子歪了歪,把头伸到了他们两个人中间,压低了声音,带点八卦的意味,“诶,对了,你知不知道三栋那个小彭?她最近精神也有点不正常了,你们小心一点,她最近很喜欢跟踪别人。”
回想起今天背后被人跟着的感觉,明粲倏地便来了注意。
又听王伯继续道,“听说是失恋了,哎,好端端一个小姑娘,就因为这点小事被搞成这个样子,造孽哦……”
说完,他用纸杯给沈叙之和明粲一人倒了一杯水,“你们两个不用管她,也别害怕,她这样都习惯了,看谁都觉得想害她。”
……
接下来的谈话没什么营养,都是王伯单方面和沈叙之叙旧明粲听得兴致缺缺,大约过了一个小时,话题才结束。
沈叙之先站起来,接着拉着明粲站起,给王伯说了声再见后,便告辞离开。
在回去的路上,沈叙之走了几步,忽然道,“你觉得他有嫌疑吗?”
明粲微惊:“嗯?”
“你不会真的以为我只是带你去跟人叙旧的吧?”沈叙之颇为无语地看向明粲,“我没那么蠢。”
被一个五六岁的小孩儿说蠢,明粲笑笑,还算淡定地把拳头放在了他头顶,“那你觉得呢?”
沈叙之摇摇头,“我没问出什么来,大概是我多想了。”
明粲“噢”了一声,收回拳头,“这些事你就不要去想太多,破案的任务交给警方,你先跟我回去住一段时间。”
顿了顿,她又道,“毕竟现在你还可能随时被人盯上,把你一个小孩子单独放这儿,我总有点不放心。”
沈叙之停下脚步,看着她,冷不丁问,“你做慈善?”
明粲摇摇头,半开玩笑,“之前去寺庙上香,方丈说我这人前半生太缺德,得做点儿善事积德。”
沈叙之狐疑:“真的?”
明粲耸耸肩,“当然是开玩笑的,我没去过寺庙,也没上过香。”
末了,她还恶趣味地补上一句,“当然,我缺德是真的。”
沈叙之用看鬼的表情看她两眼,收回视线。
明粲也没因为他这样冷淡的态度生气,反而颇为悠闲地哼着歌,习惯性拎着他领子带他往外走,“以后你就叫我姐了啊,接下来这段时间我们相处愉快?”
沈叙之没说话,手放在自己领子上,面无表情地防止自己被勒到。
“小孩子还是要多笑笑,”明粲见他一副少年老成的样子,忍不住道,“总板着张脸跟小老头一样,一点也不可爱。”
沈叙之还带点肉的小手停住,瞥她一眼。
“……哦。”
回到酒店,由于一开始他们只打算在这里玩上几天,所以订房的时间不长。
受这次时间影响,现在离开的时间未定,又加之多了一个人,两人只好重新定了一间套房。
套房有两个房间,一个给明粲和黎渊住,另一个单独给沈叙之。
把东西搬过去后,明粲整个人趴在了房间里的沙发上。
沈叙之自到这里来,便一言不发地待在了自己房间,明粲不打扰他休息,也不去乱串门。
黎渊下去帮她买饮料,一时半会儿回不来,明粲突然陷入了无聊的状态,索性两眼一闭,开始假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迷迷糊糊间,她听见房门被打开的声音。
男人沉稳的脚步声已经让明粲熟悉到了骨子里面,她眯了眯眼,迷迷糊糊说:“你回来了啊……”
黎渊手里拿着几瓶和他周身气质不太搭调的鲜艳包装的饮料,“嗯”了一声后,把饮料放在桌上,走过去,从后面抱住她,将她放在自己腿上。
明粲犯迷糊的时候身子软软的,被黎渊抱起来后,为了保持平衡,整个人都像是没有骨头一样贴在了他身上。
“回来了?”
女孩儿声音都软乎乎的,像是猫爪一样挠着黎渊的心口,一阵一阵让他泛痒。
黎渊只抱着她,没多说话。
察觉到不太对,明粲身子又动了动,清醒了一点。
她眨眨眼,抬起下巴仰视黎渊:“怎么了?”
黎渊仍是不说话。
明粲好奇心被勾上了,忍不住想问个结果,奈何黎渊任她怎么撩拨,都岿然不动,正人君子得可怕。
明粲见状,选择放弃,挣扎着想摆脱黎渊箍住她的手臂,“你不说话,我就下来了啊?”
黎渊的手像是真的放松了一阵,给了明粲动作的机会。
明粲于是心安理得地两脚放在地面上,稍一使力,身子往前。
却不想,就在这时,黎渊的手骤然收紧,明粲一个不注意,小声惊呼着又跌回了男人的胸前。
黎渊等她又贴近了自己,低头在她颈侧轻咬。
明粲吃痛,忍不住吐槽:“黎渊你是狗吧?”
黎渊没说话,在她皮肤上留下了一道浅淡的印迹后,像是抱着玩偶一样,轻松地把她双脚腾空。
明粲被摆弄着,不禁恶向胆边生,趁着黎渊这番动作,回头恨恨按住了他胸口,利用自己在前的优势,把他按倒在了沙发上。
反客为主。
两腿跪在黎渊身体两边,明粲手仍旧停在黎渊的胸口,戏谑道,“黎总有什么想说的吗?”
黎渊没有因为明粲这样的举动而有丝毫恼怒,眼里甚至带了笑,“你想在上面?”
明粲:“……”
果然,男人的本质是不要脸。
感受到身下似乎有东西在苏醒,明粲耳朵一热,向后挪了两步。
黎渊趁此机会,一手握住明粲落在他胸口的那只手,另一手撑着沙发,缓缓坐起。
明粲两手交叉在胸前,比了个“禁止”的手势,颇为紧张,“今天不行!”
……
黎渊定定凝视明粲紧张的神情,好一会儿后,喟叹一声,“粲粲,你已经忽略我一天了。”
明粲没想到黎渊会说出这样的话,免不得一怔。
仔细想想,她今天确实有点忽略了黎渊。
自己满心的注意力都放在沈叙之的身上,甚至有点把黎渊当成工具人的感觉。
思及此,明粲心里的愧疚悄无声息地增添了一层。
“时间不早了,今天你奔波了一天,早些休息。”
黎渊声线淡淡,放开明粲,示意她从他身上下来。
明粲说话的声音有点儿卡壳:“那我……我先去外面拿点东西?”
黎渊颔首。
得到黎渊的允许,明粲迅速从沙发上跳下去,三步并作两步开门出了房间。
外面的客厅静悄悄的,沈叙之已经睡了,睡前顺便关上了灯,现在四处都是一片黑暗。
为了不打扰到沈叙之休息,明粲只开了客厅最小的那盏灯,轻手轻脚到沙发旁边去打开自己放那里的行李箱。
重要的东西她都放在房间里,无关紧要的就放在了外面。
她本只是找个借口,出来透透气,所以在箱子里随意翻找了一会儿,带了本书准备回去敷衍。
却不想,刚走上两步,从房门外突然传来了一阵敲门声。
不轻不重,颇有节奏感。
这么晚了,不可能是酒店的工作人员。
明粲蹙了蹙眉,疑惑地停在原地。
难道是找错了房门?
晚上她也不敢高声喧哗,缓步走向门口,朝着门缝压低声音,尽量使自己的声线控制在门外的人刚好能听见的程度:“请问你是找错房间了吗?”
外面的人不回话,敲门声只蹲了两秒,重新响起。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确认了里面有人,频率居然加快了不少。
明粲更加疑惑地皱皱眉,踮脚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
然而她突然发现,门上并没有装猫眼。
这让明粲再次陷入了苦恼。
在不知道外面是谁的情况下,她不敢乱开门。
她于是也试着敲了敲门,嘴上劝道,“我应该不认识你,你肯定是找错了,不然你去试试别的门?”
那边又停顿了一秒,像是自动忽略了她的劝告,继续敲门。
明粲本不想再管,转身将要离开。
却在这时,从门缝里极为缓慢地伸进来了一张纸条。
明粲接过去,血红的几个大字顷刻入目——
“救救我!!!”
那不是用笔写的,是用鲜血。
甚至在递到明粲眼前的时候,上面的血迹还没干。
在昏暗的灯光下,尤其触目惊心。
明粲凝眸片刻,最终压下了门把。
门刚被开了一个缝,一只手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迅速伸了进来。
那只手像是少女的手,五个指头都还在汩汩流血,浸润一小块皮肤。
还未等她看清,一张憔悴的脸便骤然映入了她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