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冷月说:“他叫顾豫。”
雪书低低念了念顾豫的名字,道:“没叫旁人动你的衣裳,全是我给你换的。”
虞冷月点头,问:“他呢?”
雪书道:“听说守了你一夜,我来时,他已出门了。”
静默许久。
房中格外安静,只有风从窗缝悄悄吹进来。
雪书从铜盆里提起一壶热水,倒了杯热水,放到小桌边,正色问道:“伶娘,你同那位顾爷……已是打算定下来了?”
虞冷月望着她,点了点头。
雪书紧紧握住虞冷月的手,明亮清澈的眼里,微微闪动着水光。
她低了低头,嗓子里的话堵着,一时半刻说不出来。
虞冷月反握住她的手,道:“雪书,你我自幼一处长大,我们同吃同住,穿同一件裙子,连挨骂也是一起。十多年的情分,我是什么样的人,你知道的。”
雪书点点头,头还没抬起来。
眼泪却滴落在虞冷月手背上。
虞冷月脑袋疼,她忍着疼,温声说:“我们相依为命,在我面前,还有什么话让你难为情的?你难道还怕我为了旁人,丢下你不顾吗?”
雪书连忙抬头,忍俊不禁道:“你胡想些什么?难道你还以为,我要逼着你二择其一吗?”
虞冷月淡淡一笑:“我以为,你不愿意我无名无分跟他在一起。”
雪书摇头,不甘又无奈道:“有名有份又怎么样。嫁夫从夫,不过是成了另一种奴婢罢了!运气好些,遇到个会疼人的,也免不了孝顺公婆、应付叔伯妯娌,没有一日是气顺的。
运气不好……稍不顺意,被丈夫活活打死,或被卖了,或拼命生下孩子,孩子又被拿去卖了。这样的事,咱们在秦怀河边,没听过一百件,也有九十九了。
凭什么呢?偏女人生来就是当牛做马给人作践的?”
虞冷月默然。
这里所有的女人,全都是卖身为奴,以不同的方式。
见了太多,她已经学会眼一抹,假装习惯,所以从不和雪书谈秦淮河边的画舫上,为什么全是女人。
雪书眼明心亮地说:“若不求个名分,倒不如像现在这样自由。什么时候,你想走了,咱们一块儿走,换个地方开铺子,找个庵堂当尼姑也好,人活一世,不过求个平安顺遂,万事称意。”
她有一种体贴温柔,没有将男欢女爱里美好的一部分否认。
虞冷月直直地凝视着雪书,莫名笑了笑,她自己都不清楚,怎么会这样笑。
只觉得,雪书离她更近了。
雪书有些羞赧地说:“是不是说得太过了?”
实在是在金陵见了太多,自然而然地生出这样的想法,她甚至不知道对不对。
她说:“总之……我只是想叫你知道,你去哪里,我就去哪里,你做什么我都跟着你。只是,你要慎重,别轻易把身家性命攥去别人手里。”
虞冷月笑:“没有。我就是好奇,进京的时候你怎么不同我这般说?”
雪书道:“和周家的婚事,毕竟是老爷临终夙愿。如今全都由你了,你大可自己选就是了。”
她又担心这番话搅和了虞冷月和周临渊,连忙补了一句:“我也只是胡乱说说,你若日后还想嫁人,也不要顾及我今日说的。凡事有舍有得,嫁了人也未必不好。”
虞冷月忍俊不禁:“合着好坏都让你说了。”
雪书也跟着笑了。
末了,她还叮嘱道:“只一样,你若不图名分,只图他的心意,他又待你不全心全意,需要你与旁人争一个男人,就是不值当的,趁早与他断了。让旁人来决定自己的心情,这是最蠢不过的事了。”
虞冷月握着雪书的手,承诺一般,道:“花无常开日,我不求一生一世,但求一双人。”
好一个——花无常开日,不求一生一世,但求一双人。
门外,周临渊恰好听到这话。
推门的手,收了回来。
他幽暗的眼眸渐冷。
为什么她不想求一生一世?
周临渊转身离开了阁楼。
虞冷月再见到周临渊,是三日之后了。
他是和仇御医一起来的。
幸好脑子伤得不算严重,静养几日后,略动一动脑子,也不觉得头晕了。
仇御医来诊脉之后,说:“脉象无异,应该无大碍。”
又让她再静养些日子。
天色黑了。
顾豫送雪书回三必茶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