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侍郎驾轻就熟接了,同时也接了沁娘抛过来的媚眼。
四目交接,火光四射。
不过这火光,闪了片刻就从两人眼中熄了。
逢场作戏自有一番规矩,与恩客点到即止是默契,亦是分寸。
沁娘又递给周文怀。
周文怀只瞧了沁娘一眼,伸手接过,便未再瞧她了。
沁娘也未觉自己被人瞧轻,只抿唇一笑,悄然退去。
胡侍郎笑道:“周大人好定力。”
周文怀神色儒和,只谦虚道:“家妻鼻子灵,沾了什么味道她都闻得出来。”
这话半真半假。
胡侍郎抿一口女儿红,挤眉调侃:“周大人同周夫人的佳话,有所耳闻。”
周文怀笑呵呵的,没深说下去。
他娶徐氏的事,知道的同僚很多,他这些年没少被调侃。
听得多了,自然淡然了,也烦了。
两人说了些不得不说的虚话,在酒桌上终于能顺口地称兄道弟起来。
周文怀才慢慢说出申字库的事情,和自己的请求:“犬子年幼,缺乏管教。可是孩子长大,万事不由爹了。还请胡兄多多担待,必要时候,便是替我管教一番,眷弟绝不埋怨。”
胡侍郎看出周文怀的真诚。
再则,这件事周文怀不来找他,他也是有些头疼的。
官场上稚嫩莽撞的幼兽不少,敲打幼兽无妨,只怕的是惊动大兽,生出些不必要的龃龉。
更何况周文怀如今可是吏部的侍郎,吏部管着官员调任与累年的考核,是名副其实的六部之首。
开罪他,日后有的是麻烦。
既然大兽主动开口,胡侍郎其实求之不得。
胡侍郎有意削弱语气里的酒色轻浮,添上两分郑重:“既然眷弟都这样说了,我可真就当自己是贤侄的长辈,不会含糊了。”
周文怀作揖道:“感激不尽,感激不尽。”
又闲叙一番不表。
周文怀装醉借酒意,起身告辞。
心腹幕僚罗安焕扶着他离开,等上了马车,他脸上的醉意全无,又是一派儒雅清明。
罗安焕忧心地道:“大人,您今日这般嘱咐,胡侍郎会不会对三郎太过下重手?”
周文怀神色庄重:“要真是这样,那就太好了。”
罗安焕皱了眉头,十分担心地说:“若叫三郎知道,必然埋怨您,也更加埋怨三夫人和小郎君。父子、手足不睦,岂不与您所求,背道而驰?”
说到底,管教周临渊,还是为了光耀整个周家。
若让周临渊彻底与自家人离心,这管教的法子似乎就是错的。
周文怀眉目中如何没有忧愁?
岁月不饶人,纵是美男子,也会因愁而生皱纹。
他已经有些年纪,甚至都不是个青年人了。
儿子与他继室不和,三房与大房、二房的不和,他其实全都看在眼里。
只不过,这世上许多事就不是非黑即白的。
谁又不是活在一片满是陷阱的混沌里?
脚踩之处,就算是脏的,泥泞的,那也是最踏实的。
周文怀捋着胡子叹道:“老太爷还在世的时候,也是这样冷眼看着别人手里的鞭子,一下接一下往我身上抽。胡侍郎若真要下重手,只当是,三郎如我当年一样,在挨鞭子吧。”
他是庶子,幼时焉能与嫡子争光辉?
可他就是在那些鞭子下,不经意间就长成了令人仰望的参天大树。
父亲留下来最要紧的东西,几乎都落到了他手里。
整个周家,如今都要依靠他这个庶子支应门庭。
不可谓父亲爱他爱得不真,不深。
罗安焕也跟着叹了口气。
父母爱则为之计深远。
但他始终还有一层忧虑,因此低声怕触忌讳地小心道:“小人怕只怕三郎负气,像大郎跟二郎那样……最后连个人影都没有了。”
提起另两个不知所踪的亲生儿子,周文怀红了眼睛,半晌才说:“三郎同大郎二郎不一样,他不会一声不响地平淡离开。”
因为周临渊是所有孩子里,最像他的。
有他极度隐忍的一面。
周文怀缓声道:“三郎还年轻,官场这条路,又黑又长,他还有得走。申字库的事并不是大事,捅不破天,周家还兜得起底。这次随他闹去吧。”
罗安焕点了点头,有些安心了。
事情交给胡侍郎去处理,或许真的是对小主子最好的法子。
徐氏那里也好交代了。
一箭双雕。
私院里。
沁娘待周文怀离开后,才重新去轩内陪胡侍郎喝酒。
她端着酒杯妖妖娆娆走进来,笑着调侃:“竟不知道大人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眷弟。”
眷弟实是十分亲密的称呼,通常只在真正亲近的家人之间用。
不过这样亲昵的称呼,渐渐也沦为场面话了。
许多人都是心里恶心着,嘴上仍旧看不出违心地叫着。
胡侍郎称周文怀“眷弟”,当然是违心的。
二人交情素来浅。
美人入怀,胡侍郎捏了女人的腰一把,笑道:“你倒是耳朵灵。”
沁娘倚过去,打听周文怀托付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