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京杭大运河北端张家湾客运码头,人烟辐辏,万货骈集。
一艘从南方来的大客船正缓缓入港靠岸,船丁在船上扯着嗓子大喊:“下船了,下船了!”
“终于到京了吗?”
“到了到了!都赶紧准备排队下船了!”
船上人头攒动,或迫不及待从岸边乌泱泱的人头里寻亲,或急着一览天子脚下的都城风光。
只有两位年轻俊秀的“公子”不急不忙,等船上人都快下完了,才背着包袱携手慢悠悠下船。
两人虽穿着暗蓝色细布窄袖直裰,却是一副女儿相。
这也是虞冷月的无奈之举。
从金陵到京城,水陆路交替得赶一个多月的路。
她跟丫鬟雪书人生地不熟的,只能凭着一本《一统路程图记》——古代版旅游手册做向导。
不乔装一番,在这人口贩卖家常便饭的时代,一不小心就会羊入虎口。
虞冷月紧紧牵着雪书的手,找到了为她俩接船的人,举“虞”字白底黑字招子的车夫老金。
老金一看她俩,忍不住仔细打量了一番。
两个小娘子一个生得是高挑丰腴,明艳动人,眉目不动也自然有一股活泼可亲的气质。
另一个清秀端庄,纤瘦文雅,年纪不大,瞧着倒是稳重之人——只是这位似是晕船,脸色苍白得厉害,脸颊都明显有瘦削感。
这两位小娘子,纵然有些风尘仆仆的狼狈,在这鱼龙混杂的张家湾客运码头也难掩其姿色。
老金年过六十,瞧着古道热肠,笑呵呵领了二人上车。
要启程了,他自然就问看起来好说话一些的虞冷月:“两位是在转运货物的长店街歇脚逛逛,还是进城啊?”
虞冷月灿然一笑:“进城。”
雪书晕船症还没缓过来,靠在车壁上闭眼休息。
老金翻身坐上车,执起鞭子赶着牛进城。
“听说两位是从金陵来的,两位姑娘家家,怎的会想到跑恁的远?”
“家父遗命,不好不从。守孝完了,我俩就来了这儿了。”
虞冷月答完,暗叹一口气。
一则是老父遗命不假,虽然她是穿越的,却也是胎穿,虞父走之前千万叮嘱她们一定要上京,她当然不想违拗老父遗愿。
二则,家里没了男丁,她带着雪书在家守孝闭门不出的时候且还好。
刚出了孝期,左邻右舍跟一些不大见过面的远亲,不知道从哪里蹦出来要给她俩做主说亲。
谁知道是说亲还是卖身为妾为奴啊。
虞冷月火速变卖家产,便借着亡父遗命的由头,连夜带着雪书跑了。
老金做事周到细致,听闻车厢里没了动静,料定她俩累了在休息。
直到进了右安城门,才吆喝一声:“两位姑娘,进城了!”
雪书惶惶然睁眼醒来,迫不及待挑起帘子。
一眼扫过去,街上廊房成排,规整阔气,卖南北货物,贩夫走卒叫卖之声不绝于耳,十分热闹。
但天子脚下热闹的市井气与商业繁荣的金陵很是不同。
金陵商旅遍地,士子风流,狎妓成风,十里秦淮夜夜笙歌,市井气里也透着骄淫奢靡。
京城皇亲勋贵无数,时下攀比之风盛行,纵是路上官宦家中的豪奴,都傲然轻狂,只拿鼻孔瞧人。
甫入他人之地,雪书瞧得生了畏惧。
虞冷月亦有些怯然,脸上却不显,只同老金说:“金老,我们去宣南坊孙阁老胡同。”
城内车马多,老金缓驾车,笑道:“哟!那地儿可是父母老爷们住的地儿,姑娘投奔的还是官家啊!”
虞冷月只能无奈地干笑着。
官宦之家才更难投奔了。
现世社会阶层的流动分为五层。
富贵、簪缨、文墨、温饱、贫穷。
虞父怎么说也是个举人,纵然因某些缘故一直没当上官,却一直坐馆为生,成日与诗书笔墨打交道。
虞冷月还是个出生于耕读人家的准官二代。
表面上看来,虞家能够算是现世社会的第三层——文墨之家。
可实际上,虞父坐馆的收入并不多。
早些年虞母生病吃药,消耗了家底,后来她去世之后,虞父一个人要养三张嘴,一家三口不过勉强温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