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蝉

原来这就是阿兰啊,夭夭凑近一看,目光在她唇边的美人痣上凝住了。

她记得太子曾对她说过,寒蝉宫废井中打捞出来的那具女尸,唇边有颗美人痣,原来阿兰就是那具废井中用怨气滋养的女尸啊。

妩贵妃显然对皇后派来的几位宫人不甚信任,只让其在外殿伺候。

过了中秋,圣人似乎越来越忙,有时候抽空过来,也是满脸的疲惫,想是怕惊扰了贵妃安胎,他也从不对贵妃提起烦忧之事,每次过来依旧温和体贴。

夭夭恍惚记得,这时的大周应该是爆发了八王之乱,想来先帝是在为此忧心。

大约是因着有孕,妩贵妃便比平常多愁善感了些,除夕这日,她独自坐在诺大的葵花桌前,用了一餐年夜饭,饮玫瑰花露时,忽而落了一滴泪。

这种时候,圣人是要跟他的三宫六院们一同用餐的,还会留宿皇后宫中,尽享夫妻团聚。

妩贵妃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抬头看天上凄清的月,淡淡道:“庆姑姑,我同陛下打小就相识,那时候他还是个不受宠的皇子,我总是背着爹爹去给他送松热腾腾的松糕,每每藏在袖中,烫伤了肌肤。他那时吃着我送的松糕,不止一次的对我承诺,他说他要娶我为妻。”

“可是后来啊,他为了权势娶了皇后,我终究没做成他的妻。其实我这样的人,根本不适合皇宫,可是没法子,我就是放不下他啊。”

她说着轻叹了一声,摇摇晃晃的起身,往殿内走去。

夭夭看着这样的妩贵妃,忽而觉得她也是个可怜人。

月上中天时,寒蝉宫本已陷入寂静,可圣人竟离了宫,漏夜而来,妩贵妃那滴酸涩的泪中便带了回甘。

两人在月夜下一番缠绵,圣人声音暗哑,蹭着贵妃的面颊隐忍道:“妩妩,今夜我是不能陪你在内室了,我怕忍不住。”

先帝这夜便宿在了外殿。

清透的月光下,有个精心装扮的明丽宫女,同外殿值夜的一个小宫人换了班。

夭夭仔细一看,这不是阿兰吗?

阿兰轻手轻脚进了殿,精心修饰过的眉眼隐隐闪着忐忑又兴奋的光,她柔顺的蹲下身子,替先帝除靴,一只玉手若有若无的蹭过先帝的小腿。

圣上闭着眼,喉结微动,本就在竭力压制火气,被这若有若无的一蹭,欲/念瞬间像开闸的洪水一样倾泻而出。

他用脚抬起阿兰的脸,仔细打量了几眼,轻轻嗤了声,而后又扫了眼紧闭的内殿门,忽而一伸手,将阿兰拉到了榻上。

就在两人翻滚之际,内殿的门吱呀一声,妩贵妃愣在了门边。

圣人饮酒后夜里常常睡不踏实,妩贵妃本是担心外殿的奴才们伺候不好,便起身来看看,只是未料到,会看到这样不堪的一幕。

她身子晃了晃,脸上现出麻木的哀戚来。

先帝听见声音,回头一看,也僵了片刻,而后他迅速将阿兰踢下了床,一壁整理衣衫,一壁怒斥道:“好个大胆的奴才,竟敢爬朕的床,来人,拖出去乱棍打死。”

他整理完衣衫,忙回头安抚贵妃:“妩妩,朕喝醉了,认错了人,把她当成了你,你勿要乱想。”

阿兰听见圣上的话,一下子慌乱起来,不对呀,皇后说过的,只要她能爬上圣上的床,往后等着的都是荣华富贵,怎么会被处死呢?

几个内侍拖着阿兰便要去行刑,这时候,反而是妩贵妃生了怜悯,她说:“陛下,把阿兰留给臣妾处置吧。”

她没再自称我,她用了臣妾这个称呼。先帝大抵是面子上过不去,又低低哄了贵妃几句,便连夜离开了。

妩贵妃没有处死阿兰,她坐在贵妃榻上,仍旧细声细气的温柔,她说:“阿兰,女孩子也不能为了荣华而抛弃廉耻。”

她没有再怪她,她教阿兰知廉耻、懂自爱,还会在下雪的天,握着她的手,一笔一画的教她写自己的名字。

她似乎对谁都很好,性子温婉又柔顺,同她明艳妩媚的外表一点不一样。

过了春节,妩贵妃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终于在春末夏初的一天,有了临产的迹象,这寒蝉宫一下子慌乱起来。圣人近来政务繁忙,已有月余未来,在贵妃艰辛生了两天后,他才姗姗来迟。

先帝也未进殿,站在偏殿的窗下,一贯挺直的肩背竟疲惫的佝偻起来,在听到孩子的第一声啼哭后,他颤着唇,问:“男孩还是女孩?”

先帝子嗣不旺,这个孩子是圣人的第一位皇子,可是这时的先帝却丝毫没有得子的欣喜,他只是抬起手,无助的捂住了脸。

先帝来的匆忙,去的也匆忙,甚至未来得及看孩子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