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夜白月皎洁,天朗气清,范闲无暇观赏夜景,正想四下找找李承泽,恰巧身后小道走来两个正在私语的小厮。院中站了范闲这么大一个人,两位小厮却视而不见,直接向范闲走来,而后从范闲的身体中一穿而过。
范闲明白了恶魄的把戏,他将自己作为灵强行带入了这个世界,灵无形无影,无声无息,自然没有任何办法能改变这个世界。一个恶魄能将人的记忆幻化到这等精密的地步,范闲丝毫不敢小瞧他。
范闲认识那两个小厮,日常负责范府的饮食大业,做事踏实牢靠。范闲一倾耳,两人的对话便清晰完整进入了他的耳朵。这二人无非是在议论自家府上的小范大人,一个说诗仙今天又犯了病,撞坏一把夫人喜欢的椅子,样子可真渗人,另一个道可不是嘛,吃饭的时候还无缘无故发了脾气,摔了碗筷,明明以前不是这样的人。
见那二人愁眉苦脸地摇头,范闲无所谓地拍拍衣袖。
他心里明白,此时距离李承泽自戕没过多久,那些日子他的确夜夜梦到各种模样的李承泽,白天又因李承泽的离世焦躁不安。那时的他根本不相信李承泽就这么离开了,就像李承泽不相信范闲对他有过欢喜一样。
范闲顺着记忆找到自己的房间,不出所料,那个同自己长得如出一辙的小范大人正痛苦的坐在凳子上。那凡人穿着深色长袍,因为心脏的悸动和绞缩,费力压着自己的胸口喘气,脸上冷汗直冒,微微翘起的短刘海被汗水打湿,此刻肝肠寸断,脸上痛苦不已。
看着自己因李承泽的死心绞不已,痛不欲生,范闲竟有种一年万年的惆怅。
若是以前,范闲也会以为这只是普通的心病罢了,可现在的范闲作为神官,只一眼便看透了自己的怪相。这哪里是什么心绞痛,这完全是由于三魂七魄不稳定,魂魄想要冲出体外导致的精神抽搐。
范闲大惊,那些日子的心痛来得快去的也快,有阵子频发后便再也没有复发过。
虽他从没想过自己这毛病究竟为何消失,正在为自己的大意苦恼,窗边突来一阵诡异凉风。范闲回头一看,那阵风将窗边的烛火吹得忽明忽暗,又吹飞桌上的宣纸,在犯病的可怜凡人身边来回打转。
凉风初定,白纸落地,一只透白的手搭上了凡人颤抖不已的肩膀。
那眉,那眼,是李承泽!
此时的李承泽不过是道微弱的鬼气,他一副寻常鬼魄的普通打扮,两眼无神,神色呆滞,虽然三魂七魄完好无损,可连化形都得费尽心力,三魄极为不稳定,七魄也不受控制即将离体。
刚化鬼的魂魄大多如此,气息奄奄,摇摇欲坠,趁着头脑灵智未回复到生前水平,也是鬼使带他们投胎的最好时机。
范闲心中波涛万千,李承泽化了鬼为何不去寻找鬼使投胎,反倒来了范府。他左思右想,不免猜测:李承泽是还想在最后看自己一眼吗?
一时间范闲无话可说,他不愿承认坐在凳子上的人便是自己。他呆如木鸡,看着气若悬丝的李承泽摇摇着那凡人的肩膀,嘴里艰难吐出“范闲”二字便没了下文。
而后李承泽的体内冲出一魄,这爱魄倒是头脑清晰,他面容姣好,笑容粲然,甚至面带红润,生灵活现得好似还有着呼吸,轻轻一句“范闲呀”说得字正腔圆,勇敢地奔向范闲的肉身,温柔抱住他,随而消失得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