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8章

那是一块表面已经有些陈旧泛黄的羊脂玉佩,呈圆环状,佩身上有一道细细的裂纹,可见年岁之久。

玉佩是十三岁第一次领兵出征那年,大哥交到他手中。他素来不爱佩戴这些身外之物,便胡乱塞进了怀中,不料关键时刻,竟为他挡了北梁人一支暗箭。玉身裂纹,因此而出。

只是已经损毁的玉,到底不宜再佩戴在身上,他便一直贴身存放在怀中,从北郡带来了上京。

他从未想到,在被他遗忘的前世记忆碎片里,这块业已损毁的祖传玉佩,竟占据着那般重要的分量。更不知道,在那条暗无天日仿佛永远走不到尽头的密道里,他曾将此物作为一份生死承诺赠与一人手中。

卫瑾瑜隐在袖中的手,再也控制不住轻轻颤抖了下。

少年郎雪色衣袖被风吹得扬起。谢琅拖着镣铐,走近了一些,手指紧攥着那块玉佩,目中水泽缓缓流出,问:“瑾瑜,你当真不识得此物,也不记得前世种种了么?”

天空青碧如洗,晴阳正好,卫瑾瑜却感觉有雷声轰鸣而过。

心房不受控制紧缩了下,卫瑾瑜垂目,盯着那块玉佩,前世种种纷至沓来,一时竟不知该作何反应。

“你既想起了一切,不该来找我。”

半晌,卫瑾瑜道。

上一世,谢琅分明已经将苏文卿认作救命恩人,并给了苏文卿独一无二的信任与恩宠。直至他饮下鸩酒,气绝而亡之时,这一事实仍未更改。上一世的暴君谢琅,恐怕连他的尸体都不屑于多看一眼,就算此人真的记起前世一切,也应与他没有多少关系。

“我自然要来找你。”

谢琅已单膝跪了下去。

伸出手,将那双漂亮修长,半藏在袖中的手笼在掌中。

道:“上辈子,冒死将我救出昭狱的是你,艰难将我背出密道的是你,以血喂我、护我心脉性命的亦是你,收下这块玉佩的更是你。是我瞎了眼,蒙了心,才会错认旁人,我如今,也不过物归原主而已。我自然要来找你!”

卫瑾瑜终于颤抖起来。

谢琅目中水泽涌动,唇角却扬起笑意,更加用力的握住那双手,仿佛握住世间最珍贵的珍宝,道:“上一世,因为我的愚蠢糊涂,误你一生。这一世,我决不能再误你负你。”

“你如今已被顾凌洲收为弟子,该有锦绣灿烂前程,也该有光明灿烂的一生,你,不应再受我一个‘在逃逆犯’的拖累。”

“瑾瑜,今日这一跪,为前世,也为今生。”

“日后无论有无再见之日,我都希望你能知道,上一世弃你负你的混账,已经到你面前,向你忏悔请罪。那个混账,不奢求你原谅,只盼望你今生,喜乐无忧,再不必受前世噩梦折磨。”

这时,院门外再度进来几个人。

是刘公公并两列身着飞鱼服的锦衣卫。

刘公公一扫这些日颓丧之态,大红刺金蟒服在日光下闪烁着耀目光泽,捏着嗓子,施施然道:“谢世子,时间已到,请随我们回北镇抚吧。”

谢琅慢慢站了起来。

他身形巍峨,即使手脚皆戴着重铐,两列锦衣卫亦全付警惕盯着,生怕出一点差池。

一个时辰前,兵马司指挥使张阔于早朝上带来一个震惊满朝文武的消息,已经叛逃出平城的定渊王世子谢琅,一人一骑出现在了上京城门外。

文武百官震惊,以为自己脑袋必掉无疑的刘公公也很震惊。

谁都知道,谢琅一旦出了平城,便如猎豹进入最熟悉的山域,逃回北境只是时间问题,可这头自幼纵横北域、明明已经自由在望的猎豹,却选择独自折返回上京,自投罗网。

面对汹涌而至的锦衣卫和兵马司官员,谢琅只提了一个要求:见一个人。

之后,便翻身下马,任由锦衣卫给他戴上了镣铐。

直到此刻,刘公公仍想不明白谢琅突然自投罗网的理由,若真是与这位三公子有关,大可逃出上京当夜就原地折返,根本没必要等到大费周折逃出平城之后,才突然作出如此惊世之举。若说无关,逆犯回到上京,只提了这么一个要求,作为束手就缚的条件。

谢琅没有理会刘公公,依旧看着卫瑾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