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那路虽窄,但因雪下有草,坡也平缓,并不很难走。朱煊走得极慢,一面走一面将路上碎石雪块踢开,玩笑般念了句诗:“伯也持殳,为王前驱。”

宣帝满心都是谋反,哪来的心思对诗,便随口对了一句:“愿言思伯,甘心首疾。”

朱煊的步子一霎时就停了下来,本来低垂的头也扬了起来,微微向后转了转,却没敢真把目光投到宣帝身上。

他这么一停步,宣帝脑子里那些乱七八糟的念头才沉寂下来,想起自己方才说的是什么。

明白过来之后,宣帝简直恨不得直接把脸埋到雪里去。这种时候分明该接“无小无大,从公于迈”,他脑子里想的都是些什么,怎么就能说出那句来?

亏得朱煊并未揪着此事,只重新把头正了回去,一语不发地在前头开路。宣帝心中尴尬不已,有心说笑两句,可自己心中一片愁绪,哪能想得出解颐之语,便也沉默地跟在他身后。

转过几处岔路,便见到朱煊所说的那处茅舍。虽然只是竹木筑成,但十分精美雅致,屋内生了一塘火,腾腾烧着,烤得一室中温暖如春。

宣帝便解下披风斗笠,朱煊接过来放到熏笼上,带他到桌边坐了,自己也坐到一旁,徐徐斟酒,直视着他问道:“王爷究竟有何要事,这般急着见我?”

宣帝接过酒杯一口饮尽,起身紧握住朱煊的手:“阿煊,吾欲为大事,你可愿帮我?”

握了许久,朱煊也没个反应。宣帝的手心都攥得发热了,才终于听到了一句回话:“皇上年后便要封你为皇太弟,这些日子又加恩无数,兄弟之情深厚至此,满朝文武都为之感佩。王爷竟不思感恩,反而要做乱么?”

宣帝的眼睛慢慢闭上,手也撒了开来,重新坐回椅上。朱煊都能说出这种话来,看来群臣应当也都是一样的心思。就如淳于嘉说的,人心现在不在他这里,就是朱煊助他成了事,他也不是伐无道,而是弑兄自立,名声定然要坏了。

难不成他只能这么忍下去了?

可成帝还有两年才能自取灭亡,这两年当中,还不知会出多少事。万一此事泄露出去,他一样是身败名裂,且负着娈宠之名,恐怕更难称帝。倒不如舍着背一个弑君之名,起码不必再受此欺辱,登基之后再修史书……

他重新睁开眼,直望进朱煊眼中:“阿煊,我将为大事,你要助我。”

朱煊叹道:“你特地叫人约我在这里,原来就是为了商议谋反之事。王爷,你要我为你出生入死,背负污名,总要给我一句实话。当初七王夺位之时你都能耐得下心韬光养晦,怎地到了新朝没几天,就要谋反了?”

宣帝不答反问:“阿煊只管说肯不肯帮我。若不肯,你也可以向成帝告发我,我不怪你。”

朱煊冷笑一声:“你又这样。旁人面前你都温良恭俭让,在我面前就换了这副脸子,我只要稍稍问你一句,你就拿这话来顶我。当初明帝还在时,你几个哥哥都没这么跟我不客气过,只有你事事都要做主,指使得我团团转,我还偏偏跟中了蛊一样,跟你最要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