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安寺的和尚忙着打扫庭院、洒水除尘、进城采买年货准备过年。东方弃兴冲冲拿了幅年画进来,右手端着一小碗乳白色浆糊,准备贴在门上。画上画的是手执宝剑的秦琼,铠甲鲜明,双眼瞪的铜铃大,她见了便说:“又不是你家过年,凑什么热闹。”
东方弃一手压平翘起的边角,一手拿着刷子说:“管是谁家,年总是要过的——过来帮个手。”云儿依言走了过来,盯着画看了两眼,撇嘴道:“什么妖魔鬼怪,还守门神呢。”东方弃笑道:“人家又没得罪你,做什么一出口就骂人。秦叔宝可是响当当的一条英雄好汉。”
云儿像是故意跟他过不去似的,哼道:“我顶讨厌英雄好汉。”想当英雄好汉,成王称霸,非得不择手段不可。东方弃轻笑:“幸亏我不是什么英雄好汉。”云儿噗嗤一声笑出来,白了他一眼:“时势造英雄,只怕有些时候由不得你。”
俩人将年画、春联贴了,又糊了窗纸,挂上红灯笼,惨白的心情也变得喜气洋洋起来。傍晚的时候天气突变,狂风肆虐,乌云弥漫,寺里的旗幡吹得呼啦哗啦响。刚吃完晚饭,东方弃提着灯笼走来,跺了跺脚笑说:“下雪了,比鹅毛还大,纷纷扬扬,飘飘洒洒,倒真有点像李白诗里的那句‘燕山雪花大如席’。”说着抖了抖肩膀上薄薄的一层雪渍。
云儿半靠在床头看书,听东方弃说下雪了,大衣也不披,靸着鞋子跳下床,推开窗户伸手去接。雪花不等掉落她手心便融化了,指尖冰冰凉凉。她满心欢喜说:“啊,下雪啦!”东方弃怕她着凉,关了窗说:“明天再看不迟,只怕要下一整夜呢。”她点了点头,“这雪下得这么大,让我想起天山来。”
东方弃也不知从哪儿弄来一个手炉,添了炭让她抱着,笑说:“天山的雪下起来是有声音的,簌簌簌簌——,像在跟你说话。”
云儿拥被坐着,听了他的话有瞬间失神,一个人只有寂寞到深处,才会有心思跟自然对话吧?“东方,叔公走了,一直是你陪在我身边吗?”东方弃用锡纸包住鸡蛋,埋在火盆下,半个时辰就能熟,吃起来又焦又香,云儿好当消夜吃。他想了想低头说:“并没有多久,很快你就醒了。”
可是天山那么冷,那么静,人迹罕至,飞鸟不到,听着呼啸而过的风声,入眼是无穷无尽的雪山,过一天像是过一年,更何况守着一个不知何年何月才会醒来的她,他是怎么挨的过来?云儿心里忍不住酸酸涩涩的,“东方,我有点累了。”
东方弃闻言替她拉高被子,温和地说:“那就睡吧。”云儿将头靠在他胸前,“那段时间你是怎么过来的?有没有想过,万一我永远醒不来呢?”
东方弃想的很认真,随即摇头:“没有想过。其实不算什么,云溪子十年如一日为你寻医求药,耗尽心力,而我只不过照顾你罢了。何况你乖乖睡在那里,既不乱动又不乱跑也不乱吵,安安静静,十分省力。”
云儿反手抱紧他,“东方……我……”感激的话堵在心口说不出来,最后笑道:“那我现在是不是很麻烦?乱动乱跑又乱吵,还又聒噪,吵得人连觉也睡不好。”她知道,没有人比东方更好。
东方弃迟疑地说:“嗯……的确是。”表情认真。俩人皆笑出声来。云儿趁他不注意,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晚了,你也早点回房休息。这些天,连累你折腾坏了。”东方弃笑:“哪是因为你,倒是过年给折腾的。寺里的师傅对过年看的十分慎重,有许多的规矩。哎,菩萨面前更是马虎不得。”
云儿低着头说:“东方,你说这样的话再也骗不了我啦,我知道你其实担心的很。”东方心里叹气,她经此变故,不再似以前那般天真任性了,坐在那里,一句话不说,眼神没有焦点,长久维持同一个姿势,似有重重心事,别人说完了她才反应过来,一脸错愕问:“你刚才说什么?”随即笑着跟人解释,她刚才没听清。东方弃希望她永远十三四岁,而不是一夜之间长大八年。
俩人都没有说话,窗外的风声便显得越发清晰如在耳旁。哔哔啵啵的声音炸开来,满室都是蛋香味。云儿喊道:“哎呀,我的鸡蛋!要烤焦啦。”东方弃这才想起来,手忙脚乱从炭灰里扒出鸡蛋,炸开的地方焦黄焦黄,吃起来硬硬的,特别的香。云儿掰了一小块放在他嘴里,“你尝尝,更好吃了,是不是?”东方弃点头,“嗯,看来烤焦的味道更好,下次再这么吃好了。”
云儿笑道:“要是有酒就好了。”东方弃点着她鼻子笑骂:“好了伤疤忘了疼,伤才刚好呢,就想着喝酒。”云儿躲了开去,嘟着嘴说:“明儿正好是大年三十,咱们出去喝酒赏雪怎么样?大过年的,你不能只许州官放火不许百姓点灯,连门也不让我出。”东方弃嗜酒,有千杯不醉之名,平日凡事无所谓,提到酒便兴致盎然。
他不忍扫云儿的兴,笑说:“说的我好像土匪强盗一般。我跟你说,后院里有一片梅林,种的都是名贵品种,各种各样的梅花开起来如火如荼,胜似春朝。这些天京里的达官贵人差点没把同安寺的门槛踩烂了。明日是大年三十,大家不是忙着祭祖便是忙着过年,想必没人来,你若真要赏雪,咱们上那儿去。”
云儿听了大喜,仰着头问:“当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