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传来异响,刚想转头看时,燕苏一掌劈了下来,立即倒在地上,昏迷不醒。哪知这番动静却惊醒了里面早已熄灯睡下的王皇后,“外面的可是苏儿?”声音平和冷静,不疾不徐,没有一点受惊的样子,像是早已料到今晚燕苏会来。燕苏隔着门喊了一声:“母后!”

里面的灯亮起来,门“吱呀”一声打开,王皇后穿戴整齐坐在那里,看起来只有三十岁左右,气质高贵,容貌甚美,招手说:“苏儿,过来。”宫女行礼退下,将门带上。云儿隔着门远远瞥了她一眼,心想这位皇后可谓女中诸葛,未卜先知,难怪燕苏行事厉害,果然是有其母必有其子。

燕苏跪在她脚下,声音不由自主哽咽:“母后,您受苦了。”王皇后笑道:“搬出来才好,省的对着那些道士,看了就讨厌。”摸着他的头发,“苏儿,几个月不见,你瘦了这么多,在外面,一定吃了不少苦。”燕苏垂着头说:“父皇他——”王皇后叹了口气,“不必说了,你父皇他……连江山社稷、祖宗的基业都不要了,何况是我们母子?”对着跳跃的灯火,一字一句说:“李措要反。”

燕苏一愣,“父皇还在……”他就这么迫不及待么?王皇后一脸严肃说:“苏儿,你要小心,你若有个什么意外,天下只怕要易姓了。”燕苏哼道:“母后,您放心,我大周受命于天,岂是这么容易就易姓的!”

王皇后叹道:“后宫不能干政,这是历代祖宗定下的规矩。李措以这个为借口打击王家,将你舅舅贬官削爵,你在朝里越发艰难了。你舅舅现在虽不得意,可是王家乃高门大族,根深蒂固,明的暗的势力遍布朝野,你这就走,立即去见你舅舅,他必会助你一臂之力。”

燕苏甚是不舍,拉着她的手不肯放,“母后,你要保重身体……”短短数月不见,竟像是老了数年。王皇后看他的目光满是爱怜,却催促道:“事关重大,越早做准备越好,还不快去?”燕苏倒了杯热茶放在桌上,“母后,天冷了,记得多穿衣服,我走了。”磕了个头,拉开门去了。王皇后握着手里的热茶,眼睛微微泛红,突然咳嗽起来,宫女连忙剥开药丸喂她服下。她侧身倒在床上,对着浓黑的暗夜轻轻吁了口气,辗转反侧,翻来覆去,似有重重心事,直至天明时分,好不容易才睡着了。

三人沿原路返回,燕苏一路上默默不语。云儿见他闷闷不乐,推了推他说:“路上太无聊啦,我给你讲个笑话。”燕苏没什么精神,不忍拂了她的好意,便说:“你讲,我听着。”云儿徐徐道来:“有一只大鹏鸟,听说天池的另一边南冥有一种鱼叫鲲,很想看看它长什么样子,于是做足准备,乘着大风飞往南冥,飞到一半的时候发现自己忘了带雨伞,没办法,只好飞回去拿……”听到这里,燕苏“咦”了一声,皱眉道:“哪有这么荒谬的故事?”

云儿没好气道:“说了是笑话,你且听着就是。”燕苏挑眉,“为什么要飞回去拿?停下来买一把不就是了。”云儿横了他一眼,“不许插科打诨!”继续往下说:“大鹏鸟飞啊飞,飞了整整一个春夏,才飞到很远很远的南冥……”燕苏好奇心被挑起,打断道:“它有没有见到鲲?”云儿忙说:“有啊,它见到深海里的鲲,问它‘鲲,你好不好?’鲲回答不好,于是大鹏鸟就飞回来了。”

燕苏见她停住不说,问:“然后呢?”云儿眨着眼睛一本正经说:“什么然后,完啦!”耸了耸肩,一脸无辜状。燕苏本以为她前面铺垫了这么多,后面定有什么深意,哪知这么突兀的就没了,犹反应不过来,“没啦,就这么完啦?”云儿用力点头:“对啊,没啦,就这么完了。”燕苏感觉被她耍了,忿忿道:“这算什么笑话,一点都不好笑,无聊之极!”云儿争辩道:“什么无聊啊,你刚才不是听的挺有劲的嘛!大鹏鸟想见鲲,然后它见到了,不回来干什么?乘兴而去,兴尽而返,不是挺好的嘛!你想见你母后,现在见到了,为什么又不高兴了呢?”

燕苏方明白过来她的用意,低声说:“我没有不高兴,只是……只是有些失意罢了。文武百官不是结党营私就是明哲保身,父皇整日跟道士鬼混任由奸臣把持朝政,母后又被变相软禁……我,我……”云儿听的心中很是难过,握住他的手,“没关系,以后有我陪着你,你说好不好?”燕苏心一热,将她揽进怀里,“恩,好。”云儿任由他抱着,将头轻轻地靠在他胸前,想起他在长乐客栈痛心而绝望地说“我喜欢你”的样子,心中一紧,鼻头跟着一酸,也许,也许她也有点喜欢他——

俩人依偎在一处,享受着此刻难得的柔情蜜意,车外的马儿却发出惊恐的叫声,砰地一声巨响,马儿吃痛,双膝跪在地上,顿时发起狂来,马车随即向一侧翻倒。燕苏心中一惊,当机立断抱着云儿从窗口飞出来。受惊的马儿拉着断成两截的马车横冲直撞,快速往树林里跑去。曹云飞滚落在草地上,灰头土脸爬起来,脸色凝重说:“是绊马索。”

燕苏点头,双目发出寒光。四周的敌人如影子般将他们团团围住,退路已被封死,唯有杀出重围。

第 81 章

第四十二章午夜更惊魂(上)

燕苏觉得奇怪,他这次出宫行踪极其隐秘,连冯陈褚卫都不知道,埋伏在这儿的人又怎么会知道呢?脑中灵光一闪,想到出城时的令牌,原来早已泄露自己的身份。那个守城的将领不知是谁,一眼就看出坐在马车里的人是他,偏偏不露声色,亏云儿刚才还得意洋洋说幸好蒙混过关了,可见此人心机之深。暗杀最要紧的是提前做好准备工夫,算准时间,埋伏好人手,才能一击毙命。从他出城到回去,来回不过两个时辰,时间这么仓促,连调动人手都来不及,李措你想要我的命未免也太心急了点!

燕苏一手持剑一手护住云儿,“别怕,跟着我,没事的。”云儿胡乱点头,从腰间抽出蝶恋剑,看着包在夜行衣下的一双双眼睛闪着野兽般的凶光,咽了咽口水,小声说:“咱们能不能逃啊——”其实她一点都不喜欢打架,尤其是在敌众我寡的情况下,当然,敌寡我众自然另当别论。此时此刻,燕苏还有心情开玩笑:“没出息,就知道脚底抹油。”云儿看着对方亮出明晃晃的兵器,头皮发麻道:“我就是没出息,只要小命还在,没出息有什么要紧……啊……”一个黑衣人手里的剑毫不留情朝云儿的心窝刺过来。

燕苏和曹云飞也好不到哪里去,对方一共十三人,均是武功高强、心狠手辣之辈,目标十分明确,赶尽杀绝,不留一个活口,因此招招都是杀招。俩人应付的十分吃力,拳打脚踢,刀来剑往,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云儿仗着轻功灵巧,在人群里跑来跑去,这里躲一招,那里避一剑,更不怕丢丑,就地一滚,从人家裤裆下钻过去,把身后追赶的人弄的不耐烦了,朝前面喊了句暗语,三四个黑衣人飞过来,将云儿围在中间。

燕苏反手一剑刺伤一个黑衣人,不等对方喊痛,抽剑回身,又一招“狂风卷浪”,击退正面进攻的那个黑衣头领。回首一看,见云儿一个人打三个,气喘吁吁,身法已经乱了,头发全散下来,用尽全力一掌打在左边那人肩上,将对方逼退,右边劈空刺来的一剑却怎么也避不开,堪堪砍在她手臂上,她招架不住,捂住手臂踉跄后退,“哐当”一声,蝶恋剑脱手掉在地上,心下大急,喊道:“左,左,左,往左!”意思叫她往左避,横扫一剑,赶上去要救她。

哪知那个黑衣头领紧紧缠了上来,下手又狠又辣,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显然此次暗杀,早已抱了必死的决心。正所谓一将拼命,万将难敌,纵使燕苏武功略胜一筹,在这种情形下,亦丝毫占不到便宜,一个不小心,反而要吃大亏,根本没办法脱身,急的他红着一双眼睛恶狠狠说:“你最好死在我剑下!”此人今天若是能活着离开,燕苏的报复那才真正是噩梦的开始。

云儿右手臂血流不止,身上沾满了暗红色的鲜血,左手按住伤口,一头摔在地上,唯有眼睁睁看着对方的长剑在头上划过——说时迟那时快,她一个翻身,鲤鱼打挺,朝对方下阴狠狠踢去。她这一脚,聚集全身的力气,对方直痛的抱着命根子哭爹喊娘,满地打滚。她力气尽失,一头撞在石头上,“咔嚓”一声,不知是哪根骨头断了,疼的眼冒金花,差点没晕过去。另一人见她跌的爬不起来,紧追其上,挥剑朝她脖子上砍来——

生死关头,她反倒看开了,心情非常平静,只是想小命就这样不清不楚的没了,还真有点不甘心呢——哪知曹云飞斜地里冲过来,抱着她从斜坡上滚下来。温热的鲜血溅在她脸上,黏黏的,带着浓重的腥味儿。她一惊,反手抱住曹云飞,声音十分惶恐:“你,你,你怎么啦?”一眼看到他左边空荡荡的,原来左手已被人齐根斩断。

曹云飞咬牙推开她,“快走!”云儿看着围过来的黑衣人,抹了抹满脸的泪水,左手拿过他右手握着的剑,带着恨意说:“为什么要走?我才不怕你们!”剑法突地一变,剑影重生,人影如穿花蝴蝶,眨眼在原地消失,长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对方胸膛,顺势一绞,心脏裂成碎片,对方连痛呼声都来不及就已经死去。她以剑支地,右手臂的血顺着指尖雨珠般滴在地上,对正前方的黑衣人一字一句说:“想要我的命,先得问过我手中的剑!”

那人被她阴狠的表情吓着了,不由自主退了一步。云儿左手使剑,角度更为刁钻,一招就刺中敌人的下肋。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这样,手中的剑好像有生命似的,连想都不用想,一招一式自然而然就使了出来。施施刺杀的那晚,她发现自己软剑用的比硬剑要好,今天她突然发现,原来她左手剑使的比右手剑更加流畅。这个发现,连她自己都吓着了,她像看陌生人一样看着手里的剑,感觉十分恐怖,自己身上到底还有多少不知道的秘密?为什么会这样,为什么连武功都会忘的一干二净,非要到生死关头才记起来?

对方趁她发呆之际,一脚朝她面门踢来。燕苏抢在前头,一剑砍下来人的小腿,血肉横飞,满耳都是惨叫声。燕苏一手抱着满身是血的云儿,焦急地喊:“云儿,云儿,你没事吧?”快速点了她身上几处大穴。云儿看着眼前鲜血淋漓的场面,像是似曾相识,脑海里闪过断断续续一些片段,白色的纱帘,无人的宫殿,剑,血,披头散发,惶惑,心痛,绝望……心中再也承受不住,眼睛一黑,一头栽在燕苏怀里。燕苏看着沾满鲜血的掌心,失去的恐惧包围着他,嘶哑着喉咙叫道:“云儿,云儿,云儿……”

道路尽头传来咚咚咚的马蹄声,地动山摇。郭敬之赴完朋友的接风宴回家,却碰见迟建骑着马急匆匆路过,他知道迟建负责的是京城外围的安全,晚上不好好当值,跑出来做什么?莫不是出了什么事?于是跟了上去。眼见他进了大将军的府邸,这才知道事不寻常。后来又见一伙黑衣人出了城门,正犹豫要不要跟上去,冯陈褚卫正好找上他说太子不在宫中。他这才发觉事情不妙,率领手下的亲兵家将立马追了过来。

这次暗杀因为是临时决定的,准备不足,加上众人之间的配合度不够高,使得燕苏等人拖到援兵及时赶到。眼看刺杀失败,无数强弩劲箭黑压压对着他们,插翅难飞,若被活抓,更是生不如死。那黑衣头领一身令下,剩下的黑衣人咬破嘴里暗藏的药丸,全部服毒自尽。

郭敬之、冯陈褚卫、蒋沈韩杨等人赶上来,齐声问:“殿下,你没事吧?”燕苏双手横抱着昏过去的云儿来回走动,大吼:“御医呢,御医呢?”神情有些疯狂。郭敬之忙说:“殿下,云姑娘大概失血过多,暂时昏过去了,先给云姑娘止血要紧。”立即有人递上一瓶上好的止血良药。有人发现斜坡下的曹云飞,连忙将他救起,止血包扎。

冯陈走上前,“殿下,先将云姑娘放下来吧。”燕苏见云儿呼吸虽弱,一时半会儿还没有生命危险,心下稍安,摇头:“不行,她肋骨断了,不能随便移动。”断了的肋骨要是□肺里,恐怕连华佗转世都救不转了。冯陈想说“那总不能就这样一直抱着吧——”看了看主子的神情,最后还是咽了回去。燕苏回头问:“有没有马车?”众人都是快马加鞭赶来的,哪有马车,先前乘坐的那辆马车早就不知道被受惊的马儿拖到哪里去了。

郭敬之咳了一声说:“殿下,依我看不如找块木板,将云姑娘抬着走,既稳妥又方便。”燕苏只是摇头,“不用,派人找辆马车,我先抱着她回去。”怕骑在马上颠簸得厉害,遂弃马不用,抱着云儿一路徒步回城。众人牵着马,静静跟着他身后,没人敢说话。直到有人不知从哪儿找了辆马车,极其简陋,连挡风的帘子都没有,也不知是买的还是抢的,他才弯腰上车,将云儿放在腿上,一边源源不断将真气渡进她体内,一边吩咐:“慢点,慢点……”

众人回到城里时,天色微明,街上已经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