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睡觉。”冯陈褚卫搬来一把藤椅,要抬燕苏出去,他挥手阻止了,拄了根拐杖跟在东方弃身后出来。

当时燕苏受了极重的内伤,加上右腿又断了,雪上加霜,只怕不死也要残废。魏司空飞鸽传书,硬是将赛华佗从临安八百里加急送来九华山,这才救了他一命。右腿因为固定及时,总算没有报废,只不过行动十分不便。经过半个来月的休养,他的脸色依然有些苍白,刚才出手不如平时利落,也是因为重伤未愈的缘故。

俩人来到院子里,冯陈褚卫远远的跟在后面。自从燕苏坠下山崖后,他们再也不敢离开他半步。

山上的夜晚更加萧瑟寒冷,呼出的气立刻变成一团白雾,院子中央有一棵大树,也不知是什么树,叶子都掉光了,余下灰黑色的光秃秃的枝干,刺向幽深辽远的夜空。大树旁边堆了几块大石,东方弃走过去用袖子拂干净,说:“燕公子,你腿还没好,将就着坐吧。”燕苏犹豫了一下,见石头甚是干净,才坐下来。

东方弃说:“你等一下。”回了一趟对面自己的屋子,笑说:“这些日子忙着给云儿疗伤,差点忘了给你。”将手中的龙泉剑递给他。燕苏露出惊讶的表情,抚着剑身问:“怎么在你这里?”当时坠崖的速度太快,龙泉剑震脱了手,没想到在他手里。东方弃淡淡说:“那晚我下去找你们,见岩石缝里插着龙泉剑,便取了下来。”

当时东方弃不顾楚惜风的阻拦,硬是跳下了悬崖。他有备而来,拉着绳索一丈一丈往下跃,加上他轻功绝顶,虽然磕磕绊绊撞伤了几处,倒是一路有惊无险寻了下来。在临近江面十余丈的上方,龙泉剑静静插在岩石缝里。他一见龙泉剑,先前的惊慌绝望一扫而空,知道他们凭借龙泉剑缓住去势再落入水里,至少有一半生还的希望,不由得精神大振。沿着水流一路找了过去,同时通知守在山下的冯陈褚卫等人,让大家一块找。抱着“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念头,众人不眠不休找了一天两夜,魏司空甚至动用兵力将九华山下游一带封锁了。直到吴不通派门下弟子通知他们俩人安然无恙的消息,他才觉得自己像是重新活了过来。

燕苏握紧剑柄,眼中射出寒光,恨声说:“楚惜风,楚惜风,这笔账我们以后再算!”东方弃本来打算云儿若是有什么三长两短,他定要找楚惜风报仇雪恨,可是现下云儿既然没事,找他复仇的心便淡了许多,至于燕苏要找楚惜风的麻烦,他自然也不去阻止,提醒说:“楚惜风来无影,去无踪,轻功尤佳,伤他已不容易,要杀他更是难上加难。”只要他存心不露面,你便是掘地三尺,只怕连他的衣角都摸不到。燕苏哼了一声,“我自然有办法逼他现身。”

东方弃转头看了他一眼,不愿在这个话题上纠缠,说:“云儿那里我得过去看看,先走了。”走了几步,又回头说:“燕公子,您不顾自身安危,从芙蓉山顶跳下来救了云儿一命,我……感激得很……”一时说不下去,顿了顿,又说:“总之大恩不言谢。以后公子有什么吩咐,东方弃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燕苏迎头看了他一眼,满脸不耐烦说:“我救云儿,是我跟她之间的事。你算老几,替她来谢我?东方弃,你以为你是谁?”东方弃愣住了,脸上讪讪的,随即转身走了。燕苏等他走远,提起龙泉剑,朝身旁的大树奋力刺去,剑尖穿树而过,直通到对面,卡在树干里。他重重喘了一口气,喝道:“回屋!”冯陈褚卫忙把竹椅抬了过来。他连龙泉剑也不取出来,掉头就走。冯陈忙示意身后的一个侍卫将剑拿回来。

东方弃推门进来,吴语换了灯正要出去,喊了他一声:“东方大哥。”他点头,轻声问:“云儿醒来的时候,说了什么没有?”她想了想摇头,“没说什么,听到你来了,很高兴。”见他看着地上某一处不说话,轻声说:“东方大哥,云姑娘她不会有事的,你,你一定要保重自己……”东方弃回过身来,“我知道。夜深了,你回去休息吧,这段时间辛苦你了。”她摇头:“东方大哥才辛苦……”见他双眼凹陷,脸颊瘦削,清减了许多,不由得眼眶一红,声音有些哽咽。

东方弃全然没有察觉她的异样,催着她去睡觉。看她提着灯出去,将门缓缓合上,这才转过身来。云儿的脸融在暗红色的烛光下,发出柔和的气息,是那么的宁静秀美。无声的夜里,静的只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夜似乎长的没有边际,又浓又黑,将人笼罩在虚空里,现实跟着隐去。他的记忆穿过时光隧道,在跳动的火焰中想起了年少时候的事情。

第 61 章

第三十二章烟花三月 番外(上)

周明帝建武十三年。暮春三月,江南草长,杂花生树,群莺乱飞。这个时分的洛阳花团锦簇,几乎家家户户门前都种有牡丹,空气中浮动着一股馥郁的花香。刚刚下了一场春雨,草木青翠欲滴,城外的道路有些湿润,远远的走来一老一少俩人。老人是个和尚,衣衫十分旧了,脚下穿一双草鞋,慈眉善目,须发皆白,手里拿着一根沉木拐杖。少年甚是年轻,大约十三四岁,穿一身灰色的旧衣,上衣有些短,露出一截手腕,右脸从眼角到脸侧有条细长的疤痕,不过并不可怖,反而难掩他一身的斯文和气。

那少年见道路尽头挑出一张幡子,上面写着大大的一个“茶”字,便说:“师傅,前面有个茶庄。”那和尚点头:“那我们去讨杯茶水喝。”俩人走进茶庄,老和尚合什打了个问讯。店主是个信菩萨的人,一见来了一个相貌不凡的高僧,连忙泡了壶茶请二人坐下,又上了一碟子素馒头。

那少年一连吃了好几个大馒头,显然是饿的狠了,见天色有些晚了,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便问:“师傅,晚上我们在哪过夜?”这些天俩人一路行来,遇到有人家的地方,便去借宿,若是没有,也只好露宿荒郊野外。那和尚转过头问店主:“店家,这附近可有寺庙?”那店主道:“十里外有座龙门山,山上有个庙,这庙叫香山寺,香火十分鼎盛,远近闻名。”那少年笑说:“师傅,那咱们晚上便去这香山寺过一夜。”那老和尚点头。

说话间,茶庄又来了两人。一个是年约五十的老者,腰上配了一把剑,看人的时候面无表情,也不说话,径自找了个位置坐下。那少年注意到他腰上的剑古朴厚重,甚是珍贵,不由得多看了两眼,却迎来他凌厉的一瞥,饶是那少年自小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心下也不由得一颤,忙转开了视线。另一个却是一位少女,年纪虽小,可是明眸皓齿,容颜秀丽,左眼眼角处有一粒蓝色的泪痣,甚是引人注目,穿一件淡绿色的长衫,足蹬白色的鹿皮长靴,走起路来环佩叮当,进门就嚷嚷:“有什么好吃的?统统拿出来!”将手中的玉剑一放,从随身携带的香囊里掏出一粒金豆子扔在桌上。

众人见她如此气派,都忍不住回头看她。她也不管,自顾自在老者身旁坐下,又问:“有没有酒?要最好的女儿红。”店主小心翼翼答:“这位姑娘,我们是茶庄,没有女儿红,不过,自家酿的米酒倒是有……”她歪头想了想,说:“盛一壶出来尝尝。”店主将一盘熟牛肉、一碟子花生米、一碟子干果以及一壶米酒端出来,又问她要不要茶。她看了眼那老者,点头说:“要二道的雨前龙井。”店主擦了把汗,躬身说:“姑娘,我们是小茶庄,没有雨前龙井,只有当地产的‘竹叶茶’。”她微微皱眉,有点不悦说:“龙井都没有,怎么开的茶庄?算了,算了,随便沏一壶上来便是。”

她倒了杯米酒递给那老者,说:“叔公,你尝尝。”自己也倒了一杯,吐舌说:“不像酒,倒是有一股子甜味。”又吃了几块干果,不甚合意,便不吃了。听的后面一桌的人说:“晚上董大人在香山寺做法事,听说要连做七天七夜,油缸这么大,蜡烛这么粗,除了念经超度外,和尚们还会撒铜钱、放焰口,热闹的很,你去不去瞧?”那人说:“是么?那可要去看看。”

那老者从头到尾没说一句话,喝完茶就走,牵了马出来,见她还坐在那儿,眸光朝里那么随意一扫,坐在门口的少年便觉得半空中像是闪过一道雷电。那少女却一点感觉都没有,拍了拍手上的残渣,笑嘻嘻说:“走啦,不用找钱了。”刚才人还在屋里,眨眼间已经跃上门外一匹火红色的骏马,动作轻盈利落,像树上飘落的一朵花,也不见她如何动作,连人带马,淡绿色的身影夹着一团红光迅速在眼前消失。

众人都发出赞叹的声音。那少年心想:“这女孩子年纪不过十三四岁,轻功恁地好。”那老和尚说:“东方,我们该走了。”俩人一起出来,往龙门山香山寺的方向走去。那少年好奇地问:“师傅,你瞧刚才那两人是什么人?”那老和尚合掌说:“阿弥陀佛,东方,出家人四大皆空,不过是些尘俗中人罢了。”那少年便不再问了。

俩人来至香山寺,天色已经黑了。寺庙主持慧能待知道那老和尚便是天竺来的高僧弘一大师时,亲自迎接,十分礼让,为两人安排了一间上等斋房,并邀请弘一大师主持晚上的法事。弘一大师欣然应允。当慧能把目光转向东方弃时,弘一大师介绍他是自己的俗家弟子,算不得是佛门中人,法事就不必参与了。慧能也就不勉强了。

晚上在庙前的广场上做法事,规模甚大,数百个和尚又唱又跳,香烟缭绕,方圆十里的人都赶来瞧热闹。东方弃吃过斋饭换了一身小沙弥穿的黄布衣衫,时间还早,也挤在人堆里看大和尚放焰口。熙熙攘攘中,但见一袭淡绿色的身影在眼前一晃而过,他怔了怔,想起是白天在茶庄遇见的那位少女,踟蹰了一下,随后跟了上去。那身影专门拣暗处走,躲躲闪闪,似乎在跟踪某人,一径往庙里香客住的地方去了。他隐在院中的一棵大树上,见她躲在一块大石后面,也不知想干什么,心中有些好笑想:“这倒有些像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过了好一会儿,只见远处来了一人,身材高大瘦削,动作甚是迅捷,落地无声,轻若狸猫,从头到脚包裹在夜行衣里,只露出两只阴冷的大眼睛,探头往其中一间厢房看了一眼,随即掏出一管长长的竹筒,将轻烟吹了进去。东方弃见他在女眷房里下迷药,只怕要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暂且按兵不动。

那人用匕首挑开门栓,又将门从里锁好,奔到床边,连人带被往肩上一扛,从窗口跃了出去。躲在大石后的少女立即追了上去,翻腾挪跃,或避或隐,姿势十分好看,她的身法显然比那“采花贼”略胜一筹。因为下过雨,天上既没有星星也没有月亮,伸手不见五指,正是夜黑风高夜。东方弃凭借深厚的内力,暗中视物犹如白昼,见二人一前一后出了香山寺,直奔后山,远远跟在后面。

那采花贼扛着人奔下山来,来到山下的龙门镇,穿街过户,最后在一座小院子前停下,抬头四处张望,见无人才推开门进去,甚是机警。那少女小心翼翼靠近屋子,伏在墙角下偷听。东方弃见她时不时掩唇偷笑,不像是要救人的样子,心中奇怪,不由得上前,想知道屋里的人都说些什么。

他从树上飘落,穿的衣服本有些大,不防树枝勾到后背上的衣服,“哧啦”轻微的一声,那少女立即回头,眨眼间飘了过来,冷冷道:“你是谁?”上上下下打量他,“扑哧”一声笑出来,“原来是个小和尚。你怎么不是光头?”俩人年岁相仿,但是女孩子发育稍微要早些,站起一起,身量差不多高。那少女已有些像大人模样,而东方弃看起来却还是一个青涩稚嫩的少年。

东方弃有些尴尬,懦懦说:“我不是和尚。”她不等笑完,随即沉下一张脸,问:“你为什么跟着我?”东方弃定了定神,不答反问:“你不去救人么?”她围着东方弃转了一圈,看的他浑身不自在,才拍手道:“哦,原来你是来救人的。”坏坏的一笑:“小和尚喜欢上人家姑娘了,对不对?”东方弃一张脸顿时涨的通红,好在夜里看不清楚,深吸一口气,说:“我见那人鬼鬼祟祟,不怀好意,于是跟了过来。”言语温和,甚是镇定。

她因为取笑不成,暗暗嘀咕了一声“无聊”,眼睛一转,招手说:“你过来。”东方弃见她似笑非笑的表情,明知不会是好事,还是跟着她轻手轻脚来到窗下。她将食指放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示意他听。

只听得里面一个年轻女子说:“你……你……你别过来……”听声音甚是惊慌。一个浑厚的男音低声说:“董小姐,你别害怕,我不会伤害你的。自从上次在香山寺的牡丹丛边见到小姐以来,小生顿时惊为天人,日思夜想,辗转难眠,整个人瘦了一大圈。”随即又吟哦:“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长叹数声。里面一时没有声音,那少女伏在东方弃耳旁悄悄说:“这人手段高明,你瞧着吧。”东方弃只觉呼吸的热气吹在耳畔,麻麻痒痒,加上她吐气如兰,鼻尖有一股若有似无的香气,更加不自在。lt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