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然说话的声音不大,他只剩下很少的一部分力气,总要节省一些慢慢来说,他环着休戈的腰侧将头努力埋进他的肩窝,在床边枯坐数日的男人身上不可避免的有些味道,他被熏得稍稍皱了皱鼻子,眼眶也零星有了点泛红的迹象。
“是,我那会没你高,回原上之后喝了很久的牛奶,我每天都喝,每天都想着赶紧长高了去找你,后来,后来还气得那些牛犊见着我就撵。”
休戈吻上怀中人的鬓角轻声开口,他每个字都说得格外小心,生怕声音稍大一点就会把萧然震得散架,他搂着青年瘦削不堪的腰肢,掌心轻轻扶着瘦到硌手的脊背,他知道萧然就快撑不住了。
已经被侵蚀殆尽的肢体到了回光返照的时候,休戈无比谨慎的抱着他的爱人,欢喜悲苦于他而言毫无意义,他看着他逐渐失去所有的生气,看着他面若死灰奄奄一息的躺在眼前。
他亲眼见证被自己视作性命的爱人是怎样一步步离他而去的,休戈已经什么都感知不到了,他拥着此刻还一息尚存的萧然,仿佛时间可以这样凝滞于此。
萧然很买账的轻笑出声,单薄的身躯在他怀中笑得发抖,萧然笑够了又贴着他的颈子轻轻蹭了蹭,像个软乎乎的幼兽赖在着撒娇一样。
萧然笑起来总是很好看的,休戈扶着他的腰身再次往他唇边落下一吻,一触即分的动作同往日一样甜腻温馨。
“还有——我还记得很多,你说草原很大,你会教我骑马,有兔子,猎鹰…其格……你还会带我,去…去狄安,有玛仁糖,奶酒,羊腿……昭远有雪山和祭祀……你说你会去抢绣球,这样就能……就能……”
萧然语速很慢,他倚在休戈肩头恍惚的说着他们少年时的约定,这都是他们初遇那年休戈曾许诺给他的,在十六岁的休戈眼中,这些杂七杂八的小事可能就是北原最好玩最有趣的事情,少年人之间最纯粹干净的情意便是这般简单直接,一声喜欢就代表着要将自己所钟爱的全部尽数拱手相予。
萧然嘴角的笑意没有褪下去,这些事情休戈都带着他做了,在他将前尘忘却干净的时候,休戈守着当年的承诺,带着他领略北原的点滴琐事,带着他像个孩子一样无忧无虑的去原上骑马,去山里玩雪。
萧然觉得自己当真是了无遗憾了,休戈给他的一切都完美无缺,他释然赴死本以为就此天人两隔,可海力斯却生生给他拖出了一个告别的机会,萧然侧过颈子咽下喉间涌上来的血,他缠着休戈的颈子紧紧搂着,休戈脸上冒出来的胡茬还扎红了他小半张脸。
他理应劝说休戈看开一些,休戈是生而为王的人,不该为他止步不前,他抓着男人褐色的卷发握于指间,那里有一根编进了他头发的发辫,这是他们曾经结发的证明。
他应该让休戈放下他的死继续往前走,碰见心仪的女子娶进王城生育子嗣也好,与别的男人交心相爱也罢,他应该让休戈继续往前走的,因为他得到的已经足够了。
萧然自认不是一个贪心的人,他想要用最后的力气将这些话统统说出来,哪怕是玷污了休戈对他一往情深的情意,他也应当讲出来。
可字句却卡在喉咙里销声匿迹,在他真正不得不面临死亡的时候他才发现他舍不下也不甘心,那是休戈,是唯一一个将他视作性命好生珍视的人,是与他错过十年才相爱厮守的人,他潜意识里曾期盼着他们会有漫长的余生相处到老。
他放不下的,放不下本可以厮守的未来,人不可能将欲念连根抹去,他才是本可以永远占据休戈那颗心的人,纵使他千般懂事万般明理,都绝不甘心让给旁人。
萧然无声的落下两行清泪,他还是在笑,唇角的弧度苦涩之极,他贴着休戈的面颊近乎无赖的呢喃出声,乌青的指尖死死攥着那条结发纠缠的发辫,“你别忘了我啊…休戈,你别忘了我啊……你看我都好不容易想起来了,你不要把我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