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要怪我,你不要怪我…十四——十四——!
萧然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深秋的猎场,四周的豺狼野兽皆是数日没有进食,明黄的圣驾龙撵在精铁围成的栏场之外,老皇帝抚弄着枯手上的扳指说听闻凌睿的亲随武艺高强,要看他进场一试,他领旨越过铁栏却没能拿到趁手的兵器,那一刻他才明白老皇帝是要他徒手送死,为未来的凌睿清君侧。
他看见他的王爷骑在马上踌躇着拉弓搭箭瞄向内场却迟迟不发,锦衣华服的景王离无数人梦寐以求的龙椅只剩一步,凌睿的手一直在抖,老皇帝浑浊的眼眸里藏着君王的狠戾,他记得他在狼口下垂死挣扎了许久,直至全身的力气耗尽,伤口里淌出的血液晕湿身下层层枯黄的野草。
那是老皇帝对皇子最后的考验,凌睿宠幸于他不是秘密,南朝可以姑息一个被主子临幸的影卫,但绝不能容忍一个偏好男色的君王,这也是老皇帝教会凌睿的最后一样东西,成王必孤身,相较皇权,任何东西都必然会被舍去。
萧然亲眼看见曾言辞真切许诺于他生生世世的男人终究是在马背上颓然的放下了那张硬弓,他们之间那种所谓的情感最终只是让凌睿于心不忍的偏头侧首而已。
他以为休戈是不一样的,他以为待他极好的北原男人是一个和凌睿截然不同的君王,可此刻的休戈也并没有射出那根搭在弦上的箭。
萧然恍然着放弃了抵抗,左右要葬身狼口,既然秋天的时候他就本该死在南朝的猎场,那夏日里在北原的草场上被撕咬殆尽也不是什么难以接受的结局。
他合上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眸任由匕首脱手,金黄温暖的阳光没有再映亮他的眼底,萧然释然的迎接自己意想之中的死亡,他甚至都想到了自己的尸体上会开满那种黄色的小野花,就像他和休戈刚刚骑马时看到的那些花一样。
溅在面上的温热液体代替了本该出现的剧痛,腥甜的血液染红他的眼尾和腮边,萧然怔怔的落入一个迟来片刻的怀抱,男人宽厚的胸膛和有力的臂弯将他紧紧箍住,他确实是觉不到疼的,因为那匹瞄向他右肩的公狼不知何时已经头骨碎裂的死在了一旁。
休戈抢过了掉落的匕首,疯狂撕咬的母狼被男人硬生生用膝盖压断了颈椎,休戈另一只手里捏着黑铁铸成的马蹬,狼群一见死了同伴就立刻弃了黄羊转扑向他们,萧然睁开涣散失焦的眸子却做不出任何应有的反应,他四肢瘫软着倒在休戈怀里,眼前只能看见化不开的血雾。
远处有愈来愈响的马蹄声和人声,觉出不对的族人们纷纷掉头赶回,骁勇善战的骑手个个抽刀纵马飞奔而来,狼群自然知道北原人的厉害但却不愿善罢甘休。
休戈单膝及地紧紧护住怀中的萧然,他呲出不逊于狼兽的犬齿,喉间滚出可怖之极的低吼,深褐的眼眸被血色掩去大半,他十二岁第一次单独出猎,豁出大半性命杀得就是一头成年的母狼,而那狼牙正挂在萧然颈上,迄今为止只有狼才会让他三番五次的吃苦头,但他必将成倍奉还。
利齿穿透的小臂淌着粘稠的血液,他知道萧然状况不对也就没费那个功夫去喊他清醒,扑向萧然肩头的公狼是他用手臂挡下的,他弃弓箭扯马蹬的动作足够快,这才没让萧然丢了性命。
休戈眼底显出了罕有的杀意,他是北原臣民的王,更是这片原野的王,他和祖先一样敬畏长生天下的生灵野兽,但他不容许任何伤害过萧然的东西活在这片原上。
掷出的匕首迎面扎进了头狼的脑门,全部没入的刃身使得血花都没能四溅出来,疾驰而来的安格沁自马上抛出长刀,休戈反手抽刀甩开刀鞘,古朴的黑铁刀身是马刀惯有的形状,寻常人需得加长手柄骑在马上才能堪堪施展开,休戈凭着蛮力将长刀往身侧甩开,地上应声裂开足以绊断马蹄的塌陷。
刀刃漆黑如墨,映不出一丝光亮,他将怀中的萧然交予下马的安格沁,臂上的血流到了古旧的刀面上,黑铁上蜿蜒而过一丝猩红血光,转瞬便顺着刀槽淌满了刀刃,休戈单手执刀,刃尖垂地,四散开的杀意一时竟止了草原上的风,黑刀破开凝固的空气带出暗色光影,他只身冲进狼群挥刀劈砍,独战群狼的身形如同降临人间的杀神。
萧然能分辨出扶着自己的人不是休戈,安格沁身上有休戈没有的肉膻味,他昏沉迷茫的半睁着眼睛勉强看清了休戈的身影,狼群凄厉的哀嚎带起他神经深处的抽痛,萧然很快就没了意识,他没能看到在绝对压到性的力量面前,狼群的一切战术与计谋都烟消云散,最终只能和那些死不瞑目的黄羊一样横尸在碧草青青的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