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相如长长呼出一口气,披衣起身走出内室,沿着空荡荡地长廊走入后院,赶紧从水缸里撩起些凉水往脸上扑去。
秋夜微寒,水缸里的水也比平日更凉一些,他的脸湿漉漉的,方才那眼角眉梢泛起的某种不可说的□□慢慢被晕染开来,总算好一些。可糟糕的发现那一处的灼热却始终消散不去,他无奈,只得独自在院站立一会儿,好让这夜风自袖穿过,叫他清醒几分。
从前,对她只是觉得是一种怜惜的爱意,可后来渐渐发现,其有多了几分浓烈之色。他惊异于她在他心的地位已经是如此深入骨髓,哪怕是在梦,也要反覆相见。
南山偷来的欢愉叫他有说不出的沉浸之意,若是放在从前,自己是断断不敢想像也不敢接受的。可这事情像是蛊毒,一旦入体,便很难再放弃。他喜欢在那张竹榻上拥她入怀的感觉,夜雨阑珊,一盏烛灯幽幽,交颈欢好过后,是她安稳地沉睡在他身边的侧颜,叫他在翻过一页书后,忍不住偏头仔细端详。
断断续续的见面与分别实在是煎熬人,也不知她在宫墙那头在做什么,是不是也像他一样因为思念而不得入眠。
夜空流转,房相如抬头仰望,只见大明宫上方漫天星子,浩瀚缥缈,与巍峨的宫殿交相辉映。他忽然觉得天地苍茫,生命短暂,可还好有她相伴,让这漫漫孤旅变得不再孤独。回想上辈子,他也替自己可怜几分,即便那时候重权在手,可没有她,未免显得身单影只。好在如今不是了。
想到此,他眸沉了几分,却也不知,自己和她的前路到底会如何。
转日一早,房相如拿着宋洵的书就往六部去了。
窦楦闻通报声,亲自出来相迎,一路端着手走下宫阶,一路不解,“房六你怎么又来了?是我这边写错什么了”
房相如负手立在那,听见说话声缓缓回过头,颔首道,“并非。”
“不进去坐坐?”
房相如道,“不必。就在这里说。里头人多眼杂,多有不便。”
窦楦不明白房相如的来意,正迷茫,只见他自怀掏出一卷白麻纸,递了过去,清冷道,“你倒不是写错,而是递错了。”
房相如叫他读一遍那书,然后继续道,“你瞧那落款是谁。”
“这……是宋洵?”
“正是。” 房相如负手,“如今他在国子监就职。那国子监的书,怎么会递送到我这里来?我特来问问,是否通过你手?”
窦楦连连摆手摇头,直喊冤枉,“九寺五监的事可不归我管!”
房相如说知道,“只是在想,会不会有人通过你那边的人故意递过来的?” 说着他淡淡地拿回那书展开扫了几眼,道,“想不到宋洵竟写下这些策论来支持新政……”
“不好不好。这是与老子作对!” 窦楦无奈瞥了下嘴,说完才发现自己言辞不大对。
房相如倒是没有生气,窦楦这话说的也不错,他作为宰首反对新政改革,可自家的义子却是站在对立面,这说出去,恐为人议论纷纷,“你可知道,如今支持陛下新政的,除了长孙新亭,还有何人?”
窦楦扒拉着手指头算了算,把想得出来的名字挨个叫了个遍,房相如点点头,“并不意外,都是晋国公的拥簇。可有旁的?”
窦楦想了片刻,说出了一个名字,“陈国公。”
“哦?侯将军?” 房相如倒是很意外,喃喃道,“他不是许久不涉足朝堂事了?” 说完,他想起曾经书省的高内侍总是想往他府里塞女人,他查过,那些女人,到都是出自隶属于陈国公家产的教坊。
窦楦补充道,“说起来,这是前不久的事情了。我当时没在意,如今你一提,我倒是想起来。陈国公招揽了一批门客,其一些人正是出自今年的这批举子。”
说完,他叹口气,“现在的这些年轻举子也都深谙官场之道,考前就提前抱团,考后也都找了靠山。”
房相如没有再问,心已经有了几分想法。他不再和窦楦多言,应付几句后,遂转身离去。
万万没想到,在归去的路上碰上了宋洵。
宫巷空落落的没有人,父子二人恰好在这遇上,不远不近地相互望着,有些对峙之势。
秋风穿过长廊,鼓噪起房相如朝服的衣袖,在风飘飘然,他面色沉沉,隐隐约约暗含着怒气,却不再迈出半步,只是站在这头直视着宋洵,一言不发,紧紧抿唇。
宋洵立在那片刻,先是一惊,随后却转为平淡,拂袖步步过来,礼节周全地一拜,依旧温和唤道,“义父。”
房相如淡淡笑了下,上下打量起宋洵,道,“君如今是国子监的书学博士,不想也有意于朝堂之事,若是如此,为何当日不择进士科?”
连称呼都变了。从前叫洵儿,方才却直呼“君”,宰相大概对那事情极其不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