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偏过头,垂眸哄道,“你先睡吧。我看一会儿便躺下。”
漱鸢从被窝里伸出手,摸上他的手掌,然后和他拉住,执意道,“你借给我一只手成不成?我想做梦都拉着你。”
他淡淡笑了一下,说好,然后一只手任凭她抱着,另一只手拿著书简,就着烛灯继续看了下去。
星夜流转,天色渐亮。秋日的清晨多了几分寒凉的气息,山云之,朝霞肆意横流,夺目的色彩在天边碰撞在一起,让人看得心胸开阔。
哑巴车夫在柳树下睡了一晚,一清早见宰相和公主同时下山了,上前躬身,只当作什么都没发生。
房相如当时是自己骑马过来的,所以还要乘骑回去。他撩袍利索地翻身上马,牵引住马绳,道,“公主上牛车吧。臣骑马而归。”
漱鸢半撩着车帘,在钻进去前再次回头试探道,“你不进来坐会儿吗?到了城外,你再出去。”
房相如说不了,“骑马而归,也可透透气。”
他其实是想让自己清醒几分,倘若与她同车而坐,这大早上的万一一时兴起,衣衫凌乱的,坏了早朝的仪态,可就不好了。
一路而行回到城,刚好坊门都开了,街边有摊子卖小食,馎饦,馄饨,胡饼,胡麻粥,热气腾腾冒着香气,房相如在车外问她想吃什么,“臣去给你买一份。”
只见车帘一挑,半张倦容的脸露出来,漱鸢闻着外头那诱人的胡麻香,可惜打不起精神,道,“平日这时候我还没起床呢,眼下肚子里还在睡觉,没精神吃东西。”她朝房相如看过去,问,“你不吃吗?”
他一面握着缰绳,一面稳住马身和她并行,说不吃了,“臣习惯放仗后吃廊下食,再说了,这在外头一边骑马一边吃,叫御史台的人瞧见了恐怕更麻烦。”
漱鸢嗤鼻一笑,扬言道,“我要是做了皇帝,头一件事就是取消御史台这个地方!吃着皇粮却整日嚼舌根,实在无用。”
房相如听了她的豪言壮语,忍不住淡淡笑了笑,公主想的简单,说出来的话虽然不可行,可听着倒是解气,搞不好此话一出,满朝武倒都赞成。
大明宫前两人别过了,漱鸢自西边的建福门进去了,而房相如在丹凤门前下马,与一众朝臣等待入朝。
新帝登基,未免有一番长远的抱负想要实现,不过他还有些年轻气盛,缺乏经验,所以,他提出来的一些改革的想法,都被房相如一一否决了。
“陛下,我朝自开国以来,一直秉承西攻东守,驻军也多在西北边陲。此时改变有所不妥,您执意东攻高句丽,可想过东部防线兵力不足,若继续招募常备军,粮草和军饷也是不够的,再让他们临时开垦荒地,也不大可能。更何况,押运粮草的民夫也需要从当地筹集,赏钱又是一笔开销。因此,东攻不妥。”
房相如说完,众臣听得点了点头,都觉得宰相言之有理。李睿坐在御座上,本想反驳几句,可找不出什么破绽,只好也说罢了,“那便从长计议。”
宰相说是,又继续道,“此外,食封制度不可变。高祖帝曾经削减食封,一改前朝贵门乱政的气象,陛下怎可又增加回去?此举臣觉得不妥,还望陛下明鉴。”
房相如知道,陛下心太急,想通过增加食封户的数量拉拢各个国公甚至是藩镇节度使,以巩固手的权力,可他不知道,此举最终的受害人还是天下百姓,食封增加,百姓税务繁重,这根基不稳,权力再集又有何用?
陛下沉吟不语,手在膝上一下一下地斟酌地拍着,他迟疑地看向长孙新亭,道,“舅父如何看?”
房相如闻声望过去,见长孙新亭抬袖道,“臣以为两件事皆无不可,高句丽乃弹丸之地,臣以为不需要太多兵力,也可拿下,自然是宰相多虑;另外食封一事,高祖当年削减的不过是归顺的前朝贵门的封户,以做警示,可如今改朝换代,陛下若改,也无不可。”
宰相冷笑一声,拂袖道,“国公此言诧异。西兵如何东调?若非如此,新募集的兵卒就不需要吃饭了?高祖改封户为的就是警醒后世,以此为鉴,如若再给贵门增加户数,岂不是要重蹈覆辙?”
长孙新亭眼皮一跳,狠戾地虚看了一眼宰相,“陛下要实行新政,房相为何处处阻挠?难不成,要以相权压人?”
房相如双手在袖握紧,他挑眉回道,“众所周知我朝三省六部,知政事并非某一人,尚书门下二省长官皆有权力。相权三分,何来独大?”
长孙新亭哼笑一声,不再说话,只是走到他面前,低声道,“窦崔二人无不以你为首,三分,不过是做戏。”
陛下坐在御座上见国公和宰相要吵起来,于是抬袖道,“舅父,房相,你们二人的谏言朕都了然,此事待朕斟酌,今日暂且不提了。”
放仗后,窦楦同房相如一起出来,一面往政事堂走,一面说起话来。
“陛下缺乏经验,又急着建功立业,可惜……” 房相如紧皱眉头,负手一步步走着,想到方才的种种,不由得有些烦乱。新帝可以辅佐,可是,长孙新亭是他的舅父,说起关系,还要更近些。
窦楦叹了口气,道,“一早上摺腾,我都没有胃口吃廊下食了。陛下直接叫长孙新亭为舅父,日后,恐怕你我要难了。”
房相如明白,他何尝忧虑的不是这个?怕就怕陛下孤君难决,事事都要仰仗长孙新亭,这可就难办了。
“对了,那个方士……” 房相如问了一句。
窦楦道,“陛下出事的那天晚上他就悄悄逃了,不想被人追捕的时候,一脚踩空,掉下山去了。呵,直接摔死了,他自己的丹药都救不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