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节

房相如眸色沉沉如夜,抿唇不语,这叫漱鸢看得心有余悸——从未见过宰相这般模样,看来是情况不妙。

公主有些担忧,复问了一句,“为何不说话?发生什么事了?”

此时房相如才慢慢转过身子,视线飘落到她的身上,眼神有些伤痛的意味,他轻轻扬了一下唇角,却不是笑着的模样,低声道,“陛下传召公主。公主进去好生陪一陪陛下吧。臣……先回书省了。”

漱鸢不知何故,本想再多说几句,可身后的内侍又重复了一遍:“公主,陛下传召。您进去吧……”

房相如对她轻轻颔首,用口型说了一个“去吧”。

漱鸢不明所以,可眼下不能太过纠缠,只得望着他后退几步,然后转身回去。

“有事我会找你的……”

他听见她临去前,这样对他最后说道。然后,他目送着她走进去后,这才转身离开。

进了紫宸殿,并没有她想像的轻的氛围,浓重的御前香缭绕在眼前,如梦如境。梁上的宫灯昏昏暗暗,垂下来的穗子显得略有疲态,一切都叫人看得心里发颤。

内侍引路至帐前后,徐徐退下,步子没发出半点声响。

此时,皇帝卧在榻上沉沉闭目。大概是方才与宰相说了太多的话,因此,此刻他有些疲累。

漱鸢隔着帐子看到了父亲,他平静地躺在榻上,没有什么精神,像个病人,而非帝王,又或者,更像个父亲。

她呼吸一窒,启唇轻声唤道,“阿耶——”

自从她十三岁归宫后,再也没有像从前在旧府邸那时候叫过他‘阿耶’了。

宫有宫的规矩,人前要称呼皇帝为“父亲”,这样才显得庄重严肃。

她记得管教宫人教她的话,这一叫,便是三年。如今想来,竟是很久都没有这般孩子气地叫过他了。

“阿耶……阿耶……”她又叫了一声,气息轻柔,生怕惊搅了父亲的休息。

这一声终于将皇帝渐渐唤醒,他隔着纱帐看到公主,欣慰一笑,勉强抬手叫她过去。

漱鸢打起纱帘,凑仅一看,不由得后背升起一阵冷意。

只见父亲面色沉沉如土灰,嘴唇干涸,双眼像是困觉睁不开似的,硬撑着望着她。

漱鸢扑坐在榻边,握起父亲的手,道,“父亲,他们说你醒来了。我很开心,可是……你为何成了……这般模样。”

话说着,泪滴就不由自主地自眼角流下,她没有像孩子似的嚎啕大哭,只是静静地流着眼泪。

皇帝看得皱眉,吃力的抬起手替她擦去些泪滴,声音透着疲惫,安慰道,“鸢儿,你不必难过。我现在才明白,人固有一死。”

公主自己抬手抹掉眼泪,摇着头道,“今日是千秋节,阿耶勿要说这些话。你好好休息,过几天就会好的。”

她触摸到了自己的眼泪,滚烫的,真挚的。

她本以为自己的泪水已经在上辈子流尽了,重活一世,任何悲欢离合在她眼都变得不足为道,可是,在这一刻,她还是哭了。

知道父亲会离去,可没有想到这一次会来得这样。

突如其来,一如前世给她的打击那般。

皇帝的发冠已经被拆卸下来,头发披在枕头上,露出里头苍白的痕迹,他沉沉道,“我知道,是你叫太医令送的那些参汤……”

公主抽泣,“阿耶不该服散……更不该听信那天竺方士……”

皇帝听到这句,闭目笑了笑,声音仿佛万年的古木吱吱呀呀地移动着,“你还小,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很多事情你还不懂。鸢儿,人一旦坐到了我这个位子上,如同身处高山云雾,不知再去期盼什么好。站无人的山巅之上,见日月千古,星辰万载,你会开始奢望与它们一样……”

“风雨或尘烟,前朝或后世,我们都是一粒砂砾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