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节

烧饼都硬了,辣椒粉料的若微香味扑面而来, 四儿悠悠转醒,他抱着肩膀哆哆嗦嗦, “昨夜可太冷了,”说到一半,吸了吸鼻涕, “清远大师出关了没?”

他一把抓住小和尚的道袍, 小和尚肩膀窄细,他这么一扯,就将领口扯大了,打眼望去, 稍微偏转视线就可以看到他肩膀上一个圆形胎记,那胎记栩栩如生,落在他线条圆润的肩膀头上,像只肥硕的兔子。

四儿怔怔松手,猛一抬头又对上小和尚黑黝黝的眼瞳,比溪涧还要清澈, 又大又圆,带着一股子不谙世事的懵懂。

四儿在皇宫长大,哪里见到过有这样清澈单纯的眼的人,望进那双眼,心思乱了几分,回过神来时,正听得寺宇的大钟响起,极大的钟声余波像是敲打在耳膜上。

四儿手掌合十,默念了两遍,“罪过罪过。”

小和尚哼了一声,自顾自的将衣襟拉好,将那烧饼丢给了他,“师父这次闭关久了去了,施主莫等了。”

四儿蔫了,眼尾都蔫哒哒的,清晨的山间雾气浓重,远处一片雾气缭绕,沾到衣角发梢汇集成水珠,他捧着那烧饼,咬了一嘴。

无甚味道,但至少可以缓和饥肠辘辘胃里的抽搐。

烧饼过于硬了,想他自从跟了路介明之后,哪里受过这样的罪,风餐露宿就算了,昨天的那场暴雨,就那么在亭子里窝了一夜,雷电劈下树冠,那样大的一声,现在想来还心有余悸。

他挪动嚼牙,愤愤嚼了两下,不知道是什么馅的,还怪硌牙的。

这一咯牙,像是突然触犯到了他的情绪开关,也不过是转眼之间的事,小和尚惊觉这位盛气凌人的小公公开始拿袖子抹眼泪。

想他来五行山都有半月了,也不知道京都情况如何,他去而不反,主子会不会怪罪他。

越想便越觉得可气且委屈,气自己没用。他独自来五行山那日,刚翻身下马,就恰逢清远大师闭关,大师闭关可是大事,他连大师的最后一面都没见着,只得劳烦大师弟子传话,又一个劲儿的恳求,“姑娘情况不好,劳您传与大师说,陛下愿再次付出代价。”

等了半晌,才听到大师的回话,那位弟子,表情淡淡,如实复述出了清远大师的原话,“师父说,二十年再来二十年,他还活不活了,那小丫头刚醒,他一下子四十年没了,还有多少好日子可以过活。凡事讲究个缘法,还未到时间,先等着吧。”

四儿被这一席话堵住,嘴皮子钝了,只能依言等着,这一等,就等到了现在。

小和尚睁大眼睛看他嘟嘟囔囔细数这几日的遭遇,日头越升越高,浓雾变薄,视线之内可以淡淡显出群山轮廓,溪涧的远处,一道彩虹约隐约现,他盘腿欣赏这彩虹,暗自想,果然尘世多磨难,他还是不要下山好了。

耳旁的絮絮叨叨清净下来,他扯了扯四儿搭在身后的小辫子,四儿没好气看过来,“我这正痛苦呢,你干嘛!”

他语气不好,却也顺着小和尚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彩虹架在山峦之间,七色分界,桥一般的架起万丈悬崖交合的路,他听到小和尚说,“看,这就是缘法。”

“师父要出关了。”

他从地上爬起,掸干净身上沾的草叶子,“熬过了暴雨,才能看见彩虹是不是,”他将他的小辫子扯起来,“去见师父吧。”

夹到草木茂盛,露珠串串,从人的鞋面一路湿到白袜,清远大师褪下了道袍,宽袍交领衣襟,花白长发用一根木簪固定,他负手站立,瞧见四儿来,轻轻笑了一声。

“贫僧也好久不去凡世间走一遭了,便一并去吧。”

四儿激动起来,“多谢大师。”

“且慢”,清远的长须被风吹动,指着小和尚道:“渊齐,你随师父一并去”,他忽略小和尚的不情愿,转而继续道:“施主性子太急了,急不是好事,贫僧要好好逛逛这凡世间再进皇城。”

四儿唇角嚅嗫,“可是许姑娘的身体不等人啊。”

清远摇了摇头,并不认同他的话,“不急不急,待贫僧逛完,那个时间正正好。”

清远眯起眼看向那弯彩虹,太阳升的高了,那一道七彩痕,反而越来越淡了,云层蓦然翻滚,彻底将那彩虹淹没进去。

他低声,“缘起,缘落,靠神不得,得靠自己。”

他笑出声,声音厚重,像是亘古长钟的余声。

……

乾清宫前的草木花丛被昨夜那场雨摧残了大半,残枝败叶在青石板路上纵横贴合着,一大早便有洒扫的宫女来打扫。

扫帚落到地上,都刻意压低了动静,殿内的主子难得起晚了,乾清宫殿前的太监绕着那尊神兽转圈,进去催是不敢的,不进去催……他扭头看了一眼,身边抄着手站定的议事大臣。暗叹四儿公公不回来,这苦差事都放到了自己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