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抱着手臂,做惯了太监,总是会习惯性的拿捏那么一点女气,他指尖翘起兰花指,轻轻的点了点他的胸口,“老夫先前收过个儿子,赶巧了,与许姑娘交情甚好,老夫从他嘴里撬出了些秘密,要不要听?”
……
有婢子在帐篷内燃了熏香,浓香从貔貅兽的嘴喷出,借以掩盖银灰炭燃烧时的刺鼻味道。
两股香料混合到一起,不伦不类,呼吸间都带着一股呛咳。
皇帝一碗接一碗的参汤往嘴里灌,最后喝的吃不下去饭,胃部高高鼓起,他仰躺在长塌上闭目养神,案牍上堆的公摞得老高,他动动手指都觉得累。
起先让王福禄念给他听,时间久了,就都推给了路介明。
大概是年纪越大越是贪恋这些权,每每路介明批审公时,皇帝总会在旁边盯着。
若视线可以成为刀刃,路介明早就被捅了个遍。
他不得不服老,不得不交出自己手的权力。
他看着儿子挺直的腰背,年轻力强好似蓄着无限精力的身体总是会恨的牙痒痒。
这是一种极其病态的状态,他端着药罐,言语间总是要为难路介明几许,好以这样才可以让自己多少好受一些。
他的凤眼不再上扬,眼角的皱纹像是蜘蛛,住了那本该飞扬的眼角,让他的眼皮都耷拉下来半盖住了浑浊的眼珠子。
冬猎不是非来不可,只是他心仍有个结解不来。
窦西回在外间求见,王福禄进来通报,看到皇帝已经闭紧了的眼眸,打算退出去,才刚刚抬步,就听得皇帝开了口,“若是他来叩谢赐婚的,就让他走吧,朕乏了,不想听这些废话。”
王福禄应了声,看到皇帝撩起了蚕丝被,步跪在了皇帝脚边替他撑开了鞋面,皇帝的手按在他的肩头,“许连琅嫁给窦西回,这就是朕那好儿子给朕交出的答卷。他以为这样,朕就没办法再动许连琅,其实他错了,就算是为了牵制他,朕也会好好留着许连琅的命。”
王福禄不吭声,大拇指从皇帝的脚后跟探出,拉出了被压下去的鞋面。
“这个世界上哪里有这么圆满的事儿呢,朕偏偏不让他圆满。至高的权力与毕生所爱,他只能选一样。”
王福禄搀扶皇帝站了起来,皇帝走路之间已有蹒跚之态,他摇摇晃晃扒开了帐篷的缝隙,外面不知道何时落起了雪,雪花成簇状,落到地面上,即可便化了。
“老奴以为陛下最疼七殿下了。”王福禄本不想引火上身,但话到嘴边始终咽不下去,“这样对窦大人也不公平。”
“哼”,皇帝将那条缝掩好,“介明如今拥有的一切都是朕给的,朕瞧不得他过的比朕好,朕的所爱……”
他叹了口气,没能说下去,“不说也罢。”
“陛下还是放不下容嫔娘娘。”
皇帝神情恹恹,“朕恨她,也放不下她,这样两不相见,就是最好。”
王福禄并无子孙,不是很能理解皇帝对路介明的态度,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皇帝自然是爱七殿下的,但他又为君,既是君主,所有人在他面前都只是子民,七殿下也不例外。
他爱他,却也不能接受他超越自己。
他的爱情早就在龙椅之上消弭,他的儿子凭什么既可以坐上龙椅,又拥有所爱之人呢。
他做不到的,他的儿子也不该做到。
雪渐渐下大了,地面上终于续上了一层薄薄的白,有年岁小的宫女结伴踏雪,她们走过的地方,那点子薄薄的雪被粘连在鞋底,只余下零星几棵枯草。
王福禄陪在皇帝身边看着宫女嬉闹,朦朦胧胧却有忆起自己的前半生。
“容嫔来京都之前没见过雪,第一次见雪的时候,也像极了她们。这几日朕老是梦见她,醒来时又庆幸自己前两年没有对她下杀手。也不知晓她的病如何了。”
“人啊,总是这样,想法一直变,现在老了,又觉得,两不相见与两不相忘只差一字之隔,因为见不到,才念念不忘。”
香料的味道淡了几分,火炉的碳灰燃起尘灰渣滓。
王福禄低下了头,“您是帝王,出尔反尔无人敢批驳。再者说,七殿下不是也跟您求了这个恩赐,既如此,容嫔娘娘早来晚来都是一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