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节

他看着自己如今在朝堂上长袖善舞的儿子,并不觉得骄傲,反而觉得心头发怵。

窦西回眼睛大而有神,眼裂很长,黑瞳凝神望过来的时候,像是一把刀子,刀片雪亮,能映出他丑恶的嘴脸。

“父亲说这话就不对了,儿子只是叫长生去请您,至于来不来,什么时候来,还是看您自己。”

窦西回厌恶的皱眉,不想在跟他打这太极,一言直戳他心窝,“说到底,父亲如今不是也得仰仗儿子,才有这么多人过来讨好奉承。”

像是一脚跺上猫尾巴,老猫直接炸了毛,镇国公气的直哆嗦,再也不复在宴席上那种“高谈阔论”样儿。

窦西回捏了捏眉头,“父亲与其跟我针锋相对,不如听儿子一言,尽管如今镇国公府日日衰微,您好生呆着,如今的荣华至少可以保住。”

“说什么日渐衰微……你就不能盼着府里点好。都被你娘养坏了性子,今儿你弟弟生辰,你连面都不露。”

提及娘,窦西回的本来松懈的身体猛然绷紧,他含胸抱肩,肩膀微微前倾着,是个完全防备的姿势。

镇国公看他作此姿势,以为自己寻到了儿子无可懈击的防线漏洞,正沾沾自喜欲强击猛攻尝试挽回颜面时,只见窦西回冷哼了一声。

他这个儿子啊,行端坐直,行事一向光明磊落,样貌更是一副正人君子,温尔雅,京城早有声明,突然端作一副尖酸刻薄样,让镇国公当下懵了头。

大抵是再温和的人一旦碰触心里的伤疤,也会生出自我保护的厚茧而变得坚硬,也会变成刺猬用满背的尖刺保护自己柔软的肚皮。

“你还有什么脸提我娘。”他先是撂下这一句话,而后才走近,镇国公没多高,再加上年纪上来驼背,使得身高肩阔的窦西回更有压迫力。

他倨傲的昂起下巴,“我只说一句,太子党羽不成气候,六皇子阵营也不可依傍,朝势力错综复杂,陛下正值壮年,你若还想李氏的儿子袭了你那爵位,你就给我安生呆着,往后这样的宴请也绝了。”

他不再好言好语,将夹着信纸的书抄在手里,一脚踹上房门,不再逗留。

窦西回大跨步走到抄手游廊才停步,胸口不住起伏,长生就随侍在一边,轻轻说了一声,“当年老夫人的事……您还是不能释怀……”

窦西回长久的没说话,把书的扉页打开,将信拿了出来,廊间光线昏暗,他又浏览了一遍,靠在廊柱上,折腾了一遭,完全落不到什么好。

“李氏什么时候死,我就什么时候释怀”,他这么说了一句,想了想又觉得不对,“父亲什么时候和李氏一起死,我就什么时候释怀,不过,阿娘在地下也不愿意见到他们的嘴脸吧。”

长生道:“那您又是何必再管他们?陛下已经将您与镇国公府划分开,该是不会影响您仕途。”

窦西回长久的看着长生,看到长生不敢再看他,“爷,我又说错了。”

“你没说错,我有时候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陛下并不嘱意太子与六皇子,我前段日子去了热河行宫,见了一眼七皇子。”

长生惊讶于世子告知他这样的皇家秘事,心隐秘的激动又害怕,他嘴唇都止不住发抖,“七皇子?没什么印象。”

“是没什么印象,我去看了,隔着老远看了一眼,没什么不同,除了一副好皮囊,天子心意不可揣度,一年一度的木兰围射就要到了,彼时再瞧。窦家若想重新荣光,就要把赌注都压在新君上。”

他神思渐远,远处宴席的弹唱吹拉声越来越小,他吐出一口浊气,才算是稍微舒坦一点,“我去耸云阁时,遇到一个姑娘。”

他扬了扬信纸,按揉着眉心,“我找人查了查她。”

……

许连琅是第二天晌午才发觉阿竹不在了的。

她起得晚了,清晨时分路介明敲了敲她的房门,轻声细语告诉她,剩下的马蹄糕就放在了他的偏殿,姐姐起来后,先吃点东西垫垫肚子再食用。

她睡的迷迷瞪瞪,但意识是清醒的,身体就是起不来,记不清自己到底是回没回他。

又听得他细细解释,昨日喂小路子吃的那个不知道什么时候沾上了些土,那样逗姐姐是担心她夜深吃得多了,胃又不舒服。

想到瘦瘦高高的一个少年垂头站在自己房门前絮絮叨叨的模样,许连琅整颗心都软了,任谁被这么漂亮一个少年如此珍视小心对待也忍不住暗生些许滋长的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所以在听到阿竹已经被路介明赶走时,许连琅不由的一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