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越的音色回荡在空荡的大堂内,青铜葵花香炉燃出缕缕青烟,悠然一缕,行至半空,越来越淡,模糊了少年清朗明丽的脸。
是安神助眠的香味。
太后娘娘从浮雕贺岁屏风后走出,她抵不过时间的倾染,面容上皱纹丛生,如老树枯槁,姣好的样貌早就看不出昔日的美貌,但或站或立或行或动间,仍然是美人的风韵。
太后不是个好相与的老人,当初在宫时,她便不喜欢路介明与容嫔。
她不喜欢自己儿子的专房独宠,对于帝王来说,喜欢本来就是奢侈的事,一旦生了爱,后宫的制衡与互相牵肘就会打乱。她一直以为儿子是有分寸的,女人可以宠,但不能爱,直到容嫔的出现,一切都变了。
太后是不能容忍的,连带着对容嫔的孩子路介明也常年没什么好脸色。
但一别四年,再多的不容忍都化为了虚无,她年纪一日日大,儿孙绕膝间,总是会想起小七。
他不过是被自己母妃连累,他没犯任何错,平白受辱。这样的念头在心发酵,今日见到路介明第一眼的时候,她心的怜惜之情浓得让她自己都诧异。
路介明低垂着头,直到太后发声,“当日一别,已经四年,白日里聒噪的很,祖母都没好好看清你的模样,抬起头来,给祖母看看。”
路介明依言昂起下巴,削瘦的下颚线条在皮肉里凸显,一双凤眼清隽锐利,气质容貌都是上佳。
他虽然跪着,但眼神毫不闪躲,几次都与太后的目光交汇。
太后活了这把年纪,阅人无数,朝天资聪颖的孩子也看过不少,还是第一次看到有这种神采的,坚韧又倔强。
没被磨难折断了脊梁骨,在这种半抛弃的状态下依然挺直如松竹,如碧玉般剔透无甚瑕疵,芝兰玉树,六位皇子,他最像他父皇。
他神情淡漠,不亲昵不惧怕,悲喜不形于色,以一种坦然之姿迎着她直白的估量。
好半晌,太后亲自将他扶了起来,话语间又是叹息又是怜惜,“哀家的好皇孙,这几年受苦了。”
太后眼角湿润,脑袋挨上他的肩膀,眼泪顺着她眼角的纹路,老人恸哭的声音传遍大殿,殿内侍奉的宫人都在跟着抹泪。
路介明一脸平静,心里波平浪静,血亲祖母依靠在他身边为他啼哭,他却只想止了这场装模作样的闹剧。
祖母有几分真心他不确定,但总归这眼泪的不完全是为自己流的,就像是父皇一样,又如同张太傅,他们再次记起他这么一号人,多是为了培养个合格的继承人。
祖母如此这般,也逃不出这样的想法。
只有许连琅,她的眼泪才会单纯的为自己流。
路介明伸手虚虚揽过太后,说了几句安慰的话,宫人们很有眼力劲,一群围过来搀扶太后。
饭桌上的饭菜不过才半凉,早有宫人撤盘热好再布桌。
路介明安静的坐着,腮帮子因为食物微鼓,这样的他多了几分稚气,太后托着腮念念叨叨光阴如梭,原本还被她抱在怀里的孩子已经成了顶天立地的好男儿。
路介明黢黑的眼化开几缕晕不开的嘲弄,他这位皇祖母哪里抱过他呢,每每母妃带他过去请安,太后不是避而不见,就是视若无物。
他渐渐长大,渐渐明白了大人们的言不由衷和选择性遗忘。
前者是为了善意的欺骗,后者却是为了让自己心安。
他神色自若,似乎丝毫不受影响,随意接了话,“孙儿这两年长的了些。但应该还是没有太子和六哥高。两位哥哥也有许久不见了。”
他将话题自然而然引了过来,太后并不设防,“太子和老六都要大你些许”,她眯着已经花了的眼,看着他的长胳膊长腿,道:“哀家看着,没你高。”
她说完,又觉过于绝对,“不过哀家也有段日子不见他们了,他们随你父皇巡视江南,一走走了三个月,你父皇先回来的,他们兄弟俩又辗转去了西北。”
路介明浓眉半敛,他揪起眉间,双眼皮褶皱阔大,让那双狭长的凤眼圆了几分,有种无辜的委屈。
他不用多说,单单就这幅模样,已经足够让太后怜惜。
他很会利用自己的这身皮囊,他知道自己生的好,并不卖弄,必要的时候从获取便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