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介明还小啊,许连琅不住的想,她不该让小小年纪的他与她一起忧心,更是担心他年纪幼,被人诓骗。
但归根到底,都是为了自己,她口口声声说想护好他,但这一遭,还得叫他反过来帮她。
她感激十分,愧疚翻倍。
许连琅吃不下去了,索性对着他坐好,等着听他谈论这件事。
路介明细瘦的手腕捏着筷子本来正在给她布菜,听她这话,正在夹茄子的手一顿,茄汁顺着筷柄滑了下来,他扭过头,弯眉笑了。
笑意晾在眉梢,他将菜里面的肉夹到她碗里,“姐姐,没什么好担心的,我一个皇帝弃子一贫如洗,耸云阁家徒四壁,母妃娘家在朝又没什么势力,这样想来,他们也没什么好图谋的。”
他并没有正面回应她,反倒娓娓叙叙,从头说起:“叶贵人曾是母妃殿里的宫女,与母妃有那么三四分像,父皇爱极了母妃那张脸,便也就对她多看了几眼,后来母妃有孕,就临幸了她。”
他眼睫轻颤,谈到那个本该是他亲弟弟或妹妹的孩子时,情绪还是起了细小的波动,“那个孩子没保住,如果能平安生下了,该是和十七一般大。”
许连琅安静的听着,他讲述的种种,都是她没能参与过的他的过去,那些隔断的记忆慢慢铺展在她面前,带她慢慢了解眼前的漂亮少年。
那些记忆或苦或甜,都已经泛黄发旧,留下一道浅浅的痕迹,一道一道的刻画出少年如今的脾气秉性。
他何其无辜,被牵连着经历这一切。
“叶贵人生性胆小,又因为旧主的缘故,总是会受些为难,生了十七之后,更是时时刻刻受着众妃嫔的刁难,她时常难以应付,就老是借着带十七来行宫出游与母妃见上一见。”
许连琅眸里闪过淡淡疑问:“不是都说宫人人避热河行宫如豺狼虎豹吗?”
“这样说并不完全对”,他眯了眯眼,像是在讲一件与自己毫不相关的事,“她们是避耸云阁如豺狼虎豹,其实这样说也不准确,是谁都不想与耸云阁沾上关系。
“当年母妃专房专宠,风头太盛,惹了很多人不,那些嫉妒怨念不是一时可以消解的。爱屋及乌,恨屋及乌。因此,叶贵人处处小心,来热河行宫,却不敢沾上一点耸云阁。但她又想见母妃,想着想着,就想出了个法子。她让老十七自行在行宫游玩,却又让宫人引着老十七往耸云阁周边走。老十七身上都有些字条,母妃看了便回了。一来二去,就成了习惯。”
许连琅很发现其疏漏之处,“可是娘娘怎么会容忍叶贵人呢?以容嫔娘娘对圣上的感情,只会厌恶极了叶贵妃。叶贵人仗着长得像娘娘,占了那些荣华富贵,也抢占了圣上的爱,娘娘怎么会帮她呢?”
“更何况……娘娘如今疯……精神……”她噤声,含着水汽的眼眨了眨,尽是说错话的自责。
路介明嘴角噙起浅笑,不急不缓的接完她没说完的话,并不介意她字眼的冒犯,“母妃如今精神差,脑子总是不好使,所以那些法子都是我代为回的。”
他将碗碟往许连琅那边推了推,“姐姐说的没错,母妃既然病了,我就不怕人说,就是有些人嘴巴不干净。姐姐不是外人,母妃是真的疯了。”
许连琅一时之间都不知道要接哪个话了,哪个话都不好接,她咬紧了下唇。
“容嫔娘娘的病,还是有法子的,天下名医那么多,总能治好的。”
“其实我倒希望母妃继续疯下去”,他语调很慢,咬字很清楚,“母妃疯着,才是父皇想要看到的。她疯起来,才不用面对那么多的痛苦,每次她酣畅淋漓疯一回,再清醒时整个人都会舒爽几分,会说笑打趣了,不再闷声流眼泪。既然是乐的,无所谓清醒与否,人生太短,我希望她乐一点。”
他有后半句压在了喉咙处,没有全然告诉许连琅。
母妃越来越刻薄了,这一疯将她内心最不堪的一角疯狂放大暴露,路介明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上梁不正下梁歪,下梁都歪成这样了,上梁也不会有多直,他怕母妃有一天也做出些不可补救的事,更担心这种事发生在许连琅身上。
人生来自私,此时病的容嫔更甚,见不到许连琅的好,最近越来越针对许连琅。
他怕再发展下去,不用许连琅自己走,母妃就会将她逼走。
他不会允许的,他绝对不能允许!
他微微歪了头,勾起的嘴角带上了几分顽皮的意味:“我等着她彻底疯的那一天。”
许连琅心口忽地一紧,“殿下……你……”
路介明总是会偶尔露出这样的模样,十分危险,明明唇角带着笑,但笑容却寒彻骨,她心口一窒,皱紧了眉,偏偏他这幅神情只会出现一瞬,转眼间就又变成了那个讨乖的少年。
她是见识过他曾经的冷漠的,她能为少年的阴暗面找好理由,但这种总是犹如雾里探花、水望月般的模糊感,让她觉得自己从来没有彻底了解过他。
他明明就在自己面前,但她却觉得看到的不是完整的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