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萍却摇了摇头,“我恨的时候,是恨不得抱着你从这楼上跳下去。现在想想,真是着了魔。其实我预想的那些都是不会发生的事。如果我没有遇上何山,就不会有你;如果我遇上的何山不是那么热爱攀登,不是因为那么执着于一件事而熠熠生辉,我……我也不会爱上他。好笑的是,我因为他对于山的执着而爱上他,最后也因为他的这份执着而恨他。所以——”
已经四十多岁的母亲抬起头,望向她骨肉相连的儿子。
“所以在你说你要起登山的一刻,我就做好了……失去你的准备。”
在这一刻,何棠江终于看见了母亲眼里的泪水,那是一把刀在一个母亲舔犊情深的心脏上一刀一刀凌迟般磨下的刻痕。
“妈!”何棠江红了眼睛,半跪在地,再也忍不住泣声道,“对不起!是我让你失望,让你伤心了。我再也不去登山了,我再也不去了……”他声音沙哑,说出每一个字时都好像正在将自己的灵魂撕裂。
顾萍抱着儿子埋在自己膝上的头,轻轻抚摸。
“傻儿子,说违心话的时候,不会觉得心痛吗?”
“可是我更怕你心痛。”何棠江像小时候一样,把身躯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我更怕你因为我流泪。对不起,妈妈。”
这一刻,他是真的下定决心,即便要这生生折断自己的梦想,也不能再让母亲伤心。而那些未能实现的心愿,未能安抚的亡灵,如果要继续日日夜夜的折磨他,便让它们折磨吧,总比再让母亲难过要好得多。
“说你傻你还真是傻。”顾萍看着傻儿子,忍不住轻笑了一声,“你舍不得让妈妈难过,你以为我就舍得吗?”
“妈……”何棠江向上仰望,有些不解地道,“为什么?”
“因为妈妈也希望你能开开心心地生活,而不是麻木懵懂地活。”顾萍叹息道,“我已经找到了后半生的伴侣,也有了一个可爱的女儿,我的人生已经继续往前走了,后半辈子也能想象到会是什么模样。可是儿子,我怎么舍得让你因为我的自私、我的不舍,在二十岁如朝阳般的岁数就这样枯萎了下去,我怎么舍得呢?”
“可是……”何棠江还想说些什么,顾萍却对他摇了摇头。
“其实我后来也仔细想过,我会爱上何山,也是因为他生命里对攀登的这份热切,这种仿佛会将人的灵魂都燃烧起来的热烈感情,其实……我也是很羡慕的。糖糖,世上过着安安稳稳的日子,过着普普通通生活的儿女,已经有很多了,并不缺你这一个,对不对?”顾萍轻声说,似乎也在说服自己,“所以即便我们糖浆去做一些勇敢的,需要冒险的事,也不会给别人带来麻烦,社会也不会因为多一个你或者少一个你而发生什么天翻地覆的改变。既然这样,为什么我不让你去做你热爱的事呢?”
“儿子,很多人一直活到死都没能找到自己真正想做的事,即便找到了,也不一定有能力去实现。既然你老妈已经注定作为一个劳劳碌碌的无名之辈生活一辈子,为什么还要阻止你去寻找自己的梦想?”顾萍摸着儿子的额发,“有能力去实现梦想,去点亮自己的光辉,真的是一件很困难,也很了不起的事啊。我再问你一遍,你还想继续登山吗?”
何棠江从来没有想到,说出如此贴近自己心灵的一番话的,竟然会是之前一直反对他登山的母亲。
所谓知子莫若母,真切地是如此。
可是,母亲她是真的舍得吗?她真的愿意让自己唯一的骨肉继续从事危险的极限登山,而自己每日活在提心吊胆之中吗?
从母亲的眼神中,何棠江看出,其实她是不愿意的。
可是她在自己的不愿意,与对孩子的不忍心中,选择了后者。所谓母亲,便是如此关爱着自己孩子的生物。
“我……想的。”
何棠江吸了吸鼻子,认真回答自己的母亲。
“我想继续登山,我还有很多的不甘心,还有很多没有完成的事。我还想继续登山。可是——”他看向顾萍,认真地说,“可是我也不想你日日夜夜为我担心,不想你再次因为担心我而流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