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唐经天与那苦行僧相持了一个时辰,已悟出了苦行僧那个金盂钵之所以能吸住自己的拳头,并不是因为这金盂钵是什么“法宝”,而是因为盂钵急速旋转所生的引力,这道理与急流激湍中的漩涡能够吞没巨舟的道理相同。唐经天的天山派内功是最上乘的正宗内功,比那苦行僧本就稍稍高出一筹,一悟出敌人制胜的妙理,知道拳头不能向外拉,越向外拉就越要被它吸进,于是被盂钵套着的拳头也跟着旋转,不过旋转的方向却与外面盂钵旋转的方向相反,这样转了两转果然脱了出来。而苦行僧也趁着唐经天全力施为之际,将竹杖夺出,脱离了唐经天的掌握。
唐经天知道这两人一定还不肯干休,一脱困便立刻拔出游龙宝剑,果然那苦行僧又扑了上来,左手竹杖,右手金盂,连走怪招。他吃了亏,再不顾平日单打独斗的规矩,索性指点德鲁奇助他袭击。这时两人都不敢似适才的以内力相持(苦行僧是因为知道唐经天胜于自己,而唐经天则顾忌德鲁奇在旁),唐经天施展天山剑法中的追风剑式,连取攻势,苦行僧则以竹杖点戳,分敌心神,而以金盂钵接唐经天的剑招。黄金的硬度胜于铜铁,盂钵又厚,即算被游龙剑刺着,也不虞损坏,在兵器上苦行僧并不吃亏。
这苦行僧曾是冰川天女手下的败将,按说也不是唐经天的对手。不过,情形却又有点不同,冰川天女的兵器——冰魄寒光剑和暗器——冰魄神弹正是这苦行僧的克星,而唐经天论起武功不输于冰川天女,游龙剑却制这苦行僧不住。
德鲁奇是那苦行僧的师侄,德鲁奇的功力虽然远远不如唐经天,也曾苦练过瑜伽的功夫,移形换步,巧妙敏捷。唐经天的剑招被苦行僧的金盂一一接去,腾不出宝剑来削德鲁奇的钢索,德鲁奇便忽然从侧面进攻,忽然又跑到唐经天背后袭击,弄得唐经天不得不分神对付,常常要闪避德鲁奇的偷袭。
三人走马灯似地旋转,各展奇招妙着,转瞬之间,斗了一百来招,唐经天的攻势受到牵制,渐渐处于下风。偷眼看陈天宇时,陈天宇仍是呆呆地倚在树上,凝望着悠悠的白云。唐经天既为自己着急,也为陈天宇可怜,心道:“他是性情中人,乍遭惨变,伤痛未过,怪不得如此了。”不忍催他相助。陈天宇在伤痛之中,即算催他,也未必能将他唤醒。
唐经天迫处下风,苦行僧与德鲁奇攻势骤盛,只听得“当当”两声,唐经天刺德鲁奇的两招,剑尖都刺到苦行僧的金盂钵上。德鲁奇的钢索抖得笔直,竟然当作长枪使用,刺唐经天的咽喉。唐经天霍地一个“凤点头”,钢索从他的头顶掠过,忽地又变作软鞭使用,呼的一声圈了回来;那苦行僧用金盂钵压住唐经天的游龙剑,左手的绿竹杖也点到了唐经天小腹的“愈气穴”。这两招配合得精妙无伦,唐经天不论向哪方逃避都难以避过,唐经天吸一口气,脚尖点地,平空拔起,背心后撞,他身上穿有金丝宝甲,准备硬接德鲁奇的一鞭,同时也准备以闭穴的功夫,接苦行僧的竹杖点穴杀手。但这样做实是危险之极,德鲁奇的功力不高,那一鞭也许无甚伤害,苦行僧那一戳,却是天竺的天魔杖法中最厉害的杀手,专破内家气功,唐经天的闭穴功夫是否能挺住,那就在未可知之数了。
正在钢索竹杖夹击而来,堪堪就要触到唐经天身体之际,那苦行僧忽地一声怪叫,竹杖不向前点,反而向后一个后翻,似乎给一股大力推了出去,站立不稳,急用竹杖支地,接连打了几个大翻,滚下山坡。那德鲁奇被唐经天背心一撞,身形也飞了起来,幸而他的瑜伽功夫也练到了第三段的境界,在空中一个转身,学他的师叔样子接连打了几个筋斗,消去了唐经天反击的内力,跟着师叔滚下山坡走了。
这几下子动作快如电光石火,唐经天忽而脱险,自己也弄得莫名其妙。
德鲁奇是给唐经天撞跌的,但那苦行僧的竹杖并未触及唐经天的身体,却何以突然收杖不戳,而且好似被一股无形的潜力推倒一般,难道是那苦行僧忽发慈悲,还是暗中有人相助?唐经天目送这两人滚下山坡,倏忽不见,心中一片茫然,十分不解。
忽闻得一声极其清脆的笑声,从林子里发出,这笑声十分熟悉,唐经天不假思索,身形急起,正待穿林而入,寻觅这发笑之人,忽地眼前彩色缤纷,一个花环从林中飞出,触手沁凉,花环上还带有露珠,好像刚刚编就。
唐经天接了花环一看,上面用花枝结成四个小字:“速离萨迦!”唐经天怔了一怔,这笑声,这花环,这掷花环的手法,与自己上次在峨嵋山上寻觅冰川天女之时,所碰到的一模一样,上次唐经天以为那掷花环的人是冰川天女,但后来仔细思量,冰川天女又似乎没有这种功力。今次唐经天知道冰川天女一定还未能赶到,掷花环的人断乎不会是冰川天女了,那么不是冰川天女又是谁呢?
笑声摇曳,从清脆响亮变为幽微,渐高渐远,宛若游丝袅空,若断若续,但仍是音细而清。唐经天吃了一惊,只这刹那之间,笑声由近而远,这人已经是在数里之外了,有这等本事的人世上寥寥可数,唐经天心头一动,叫道:“姨妈,姨妈!”这时他才想到冯琳头上。冯琳善会摘叶飞花的功夫,又天生一付淘气的性情,最喜欢和小辈开玩笑,这两次向自己掷花环的人,除了她绝无别人,只可笑自己以前只是记挂冰川天女,这样容易料到的人竟没有想到。
唐经天叫了两声“姨妈”,笑声去得更远,听不见了。唐经天知道姨妈的脾气,追也没用。回头看那花环,心道:“姨妈怎么也会来到此间,她为什么叫我离开萨迦呢?”想不出个所以然来,只当是姨妈开他玩笑。岂知冯琳自他二次离开天山,南下峨嵋之时开始,就跟着他了,而这一次也并非只是开玩笑的。
唐经天回过头来,寻觅陈天宇,只见陈天宇蹲在树下,正用树枝在地上乱划,地上歪歪斜斜的满是“芝娜”二字。唐经天暗暗叹了口气,将他拉起,道:“走呵。”陈天宇茫然说道:“走到哪儿?哪儿找得着芝娜?”唐经天沉声说道:“芝娜是死了,她死后必然引起事情,你不替她料理,她死不瞑目。”陈天宇瞿然一惊,醒了几分,道:“怎么料理?”唐经天道:“先要保重身子,回去我和你说。”两人飞步奔回宣慰使的衙门,到内室坐定,唐经天替他把脉,见他六脉不调,肝脉尤其郁结,知他是因伤痛过甚所至,若不善为调治,只怕他练成的那点内功根基,都要付之流水。
唐经天道:“你现在什么也不要想,好好静坐一会。”陈天宇试一静坐,半晌又睁开眼睛说道:“怎能够不想呵?”唐经天略一沉吟,毅然说道:“我教你如何不想。”传了他一遍天山派修练内功的心法,学武之人,忽闻内功妙理,心中纵有何等大事,注意力也给移转了。陈天宇试按唐经天所传授的心法修练,但觉奥妙无穷,不知不觉地沉浸其中,那消半个时辰,便觉心地空明,果然百念不生,唐经天知道他这样一坐,可以坐十二个时辰,便让他在房中静坐,自己悄悄走到外面打听。
这时府衙内已知道了喇嘛寺所发生的大事,人心浮动,唐经天将总管唤来,命他吩咐衙内人众,不许外出,并小心巡视,不得松懈。直到傍晚时分,宣慰使陈定基才回到衙门。
陈定基满面忧虑的神色,愁眉不展,管家的吃了一惊,心道:“老爷生平经过多少风浪,也未曾见过似今日的惊忧。”陈定基叫管家的关上大门,加派二十名精壮兵丁在外面守卫,安排妥当之后,邀唐经天进内室密谈。
陈定基第一句话就问道:“宇儿呢?”唐经天将经过说了一遍,陈定基奇道:“宇儿的意中人就是沁布藩王的女儿吗?我还以为是那个名字叫做幽萍的冰宫仙子呢。”幽萍曾在陈天宇家中住过许多天,与陈天宇形迹亲密,故此陈定基有此疑心。
陈定基又叹口气道:“如此,事情就更不好了。”唐经天道:“怎么?”陈定基道:“看来俄马登就要掀起一场内乱。我把你们逃走之后喇嘛寺中所发生的事情告诉你吧,请你替我参详参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