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羽士魔头 群邪朝法会

冰川天女传 梁羽生 5954 字 5个月前

这一战令得全场慑伏,有些想来挑衅的异派妖邪,见冰川天女的玉剑冰弹,如此神异,自问武功远及不上赤神子,都悄悄地缩在一角,不敢出头。

秩序刚刚恢复,忽见大殿门口人影一闪,一个黄袍道士,抢了入来,也不见他奔跑作势,却是倏地就到了坛前,端的是迅捷无伦,冒川生本来盘膝端坐,这时也站了起来,显见是不敢将来人当作后辈看待。众人俱都惊讶,只见这道士相貌清癯,执着一支拂尘,飘飘然颇有仙风道骨之概,在座高手,面面相觑,无一人知道他的来历,不解冒川生何以对他如此谦逊。那道士拂尘一扬,哈哈笑道:“冒老头子,咱们也来结缘结缘!”拂尘一起,那千百根尘尾,根根竖立,有如钢刺,冰川天女剑未归鞘,那黄袍道士拂尘正待拂下,冰川天女身形一起,一剑就挡在中间,冒川生道:“冰娥退下。”只听得铿铿锵锵的一阵繁音密响,有如碎金戛玉,冰川天女的玉剑被他一拂,陡的反弹起来,那黄袍道士冷笑道:“好个漂亮的小妞妞,毁了你岂不可惜?你不是我的对手,冒老头子,你还装腔作势的在坛上作什么?”

人丛中唐经天飞身跃起,这一跃姿势美妙之极,恰恰落在黄袍道士与冰川天女的中间,黄袍道士道:“上次饶你不死,你还敢来么?”唐经天喝道:“黄石道人,休得无礼!冒老前辈岂能与你这厮动手,来,来,我和你结缘!”游龙剑倏地出鞘,一道白光,俨如长虹掠过空际,黄石道人见识过这把游龙剑的厉害,倒也不敢怠慢,拂尘一拂,唐经天的剑势被他轻描淡写地化开,黄石道人招数快极,一拂之后,更不换招,拂尘一侧,将尘杆当作五行剑用,往上一迎,“当”的一声,唐经天的游龙剑也弹了起来,退后两步。黄石道人一个盘龙绕步,拂尘又起,千丝万缕,当头罩下,唐经天早已使出大须弥剑式,剑光四下展开,护了全身,拂尘一扫,尘尾碰在剑上,叮叮当当,有如奏乐。黄石道人这一招用的乃是柔功,尘尾毫不受力,游龙宝剑虽利,却无一根削断。唐经天吃了一惊,黄石道人旋风般地从他身旁掠过,拂尘一起,竟要奔上讲坛,径取中原公认的武林第一高手冒川生!

本来以唐经天的武功,虽非黄石道人之敌,也可以挡得三五十招,只是黄石道人一生苦练,立下宏愿要为崆峒派重振声威,他哪肯耗费精力与唐经天过招?所以开首三招,便用威力绝大的杀手,迫得唐经天全取守势,这样自然顾不及拦阻他。

唐经天吃了一惊,出剑拦阻,已来不及。他虽然明知黄石道人绝不能伤害得了冒川生,但只要他迫得冒川生动手,能在十招之内不败的话,中原武林的面子便将丢尽,这“开山结缘”的盛会,也将被破坏无遗了。

只见寒光一闪,冰川天女已抢到坛前,一招“飞瀑流泉”,剑光飞洒,宛如黑夜繁星,千点万点直洒下来,这正是她父母合创的冰川剑法中最厉害的一招,黄石道人也不由得打了个寒噤,拂尘竟被挡住。黄石道人大怒,喝道:“你这女娃儿也找死么?”拂尘一缩,冰川天女收势不及,冰魄寒光剑堪堪刺到黄石道人的胸前,忽觉手中一紧,一股大力直往外拉。原来黄石道人的拂尘能柔能刚,故意让冰川天女的玉剑攻入内围,招数用老,力道已成强弩之末之际,拂尘一绕,用柔劲缠着冰川天女的玉剑,再用阳刚之力紧迫,一柔一刚,两股力道牵引,冰川天女禁受不住,冰魄寒光剑几乎就要脱手飞去!

忽听得铮然一声,冰川天女骤感轻松,原来是唐经天已然赶上,游龙宝剑直刺黄石道人的背心,黄石道人的内功虽然已练到一流境界,寻常刀剑伤害不了,但游龙剑是天山派的镇山之宝,黄石道人可不敢硬接一剑,迫得将对冰川天女的杀手撤了回来,以尘杆架开唐经天的宝剑。冰川天女身法何等快捷,剑锋一指,连抖三下,一招三式,连刺黄石道人的三处穴道,黄石道人武功确是奥妙无比,只见他身形一矮,长袖一拂,滴溜溜的一个转身,把冰川天女的一招三式,或挡或避,全都化解开去,而且在转身之际,反手一拂,还把唐经天也迫得倒退两步!

前来挑衅的各异派妖邪大声喝彩,各正派的高手也禁不住悚然震惊。哪知黄石道人却是有苦说不出来,表面看来,他似轻描淡写,毫不费力的一举便将冰川天女与唐经天的攻势全都化解,其实那一下却是危险非常。只因冰川天女与唐经天联手对敌的次数未多,尚未曾配合得妙到毫巅,要不然他纵能解开冰川天女的突袭,也避不了唐经天的杀手。

三人在坛前恶战,霎忽之间就斗了三五十招,冰川天女与唐经天渐渐心意相通,或此攻彼守,或双剑联攻,无不收发自如,有如流水行云,毫无阻滞。冰川天女的剑法以轻灵奇诡见长,唐经天的剑法则走沉稳凝练的路子,两人都是最上乘的剑法,正好相辅相成。黄石道人功力虽比他们高得多,并以数十年潜心苦练的怪异功夫应敌,仍然占不了半点便宜,而且渐渐有被迫处下风之势。旁人虽然还未看得出来,黄石道人却是自己知道,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

唐经天与冰川天女联剑合攻,渐渐将黄石道人的凶焰压住,唐经天定了心神,偷看冰川天女,只见她似喜如嗔,如怨如怒,唐经天心魄一荡,想道:“这场盛会之后,但愿她肯听我细诉心曲。”高手比拼,哪容分神,黄石道人一抖拂尘,趁着唐经天稍为松懈之际,立刻连下杀手,冰川天女急忙出剑消解,但已被黄石道人反抢先手,再斗到三十招之后,两方才扳成平局。

唐经天知道此战关系重大,再也不敢分神大意,展开大须弥剑式,把游龙宝剑化成一座光幢,将冰川天女一并护住,大须弥剑式是天山剑法中最奥妙的剑式,只守不攻,威力强了一倍,端的是风雨不透,饶是黄石道人的拂尘逢隙即入,也自攻不进去。冰川天女有唐经天防护,可以全力进攻,剑法越发凌厉。这一场恶战,双方都以最上乘的武功剑法比拼,在场高手见所未见,闻所未闻,个个都看得定了神,连眼睛也不敢眨一下。拂尘柔韧,碰击无声,大殿之中,但听得剑风飒然,人影来往,静得连喘息之声,都可以听得见,若非身在殿中,真不知此间有如此激战。

正在四座凝神之际,门外忽然一阵骚动,但听得嘻嘻哈哈的怪笑之声,此起彼落,不断传来。唐经天心中一惊,知道定是金世遗前来捣蛋,可是大敌当前,哪容得他分心旁骛。

座中一众高手,却被这突如其来的怪事转移了目光,不约而同地个个回头,但见十多名武当道士,一跳一跳地涌入殿中,个个裂开嘴巴,怪笑不已。雷震子勃然大怒,在坛前稽首禀告冒川生道:“昨晚那疯丐又来捣乱了,结缘盛会,岂容他来侮辱,求祖师示下。”雷震子恨极金世遗,急怒当头,却也不想一想以冒川生的身份,怎能与金世遗一般见识,与他动手。

霎眼之间,那些武当道士一跳一跳地都涌入殿中,后面一个面目俊秀的少年,穿着一身华丽的衣裳,却故意撕裂了几处,这少年手持铁拐,左边一拦,右边一摆,原来这群道士竟是被金世遗好像赶鸭子一样赶进来的。座中高手都耳闻“毒手疯丐”之名,骤然见他如此这般的出现,都不禁骇然。金世遗哈哈笑道:“好热闹呀好热闹!”正想说道:“我也来结缘结缘。”忽见冒川生面色一沉,一摇头,将一串念珠甩出,念珠在空中飞散,突然间怪笑之声顿止,殿中静得可怕,忽地听得有人怪叫道:“好热闹呀,我也来结缘结缘!”铮铮数声响过,一条人影飞扑上坛,竟然向冒川生偷袭,冰川天女急忙舍了黄石道人,上前拦挡。

只听得“叮当”一声,寒光四散,冰川天女的玉剑几乎把持不住,手臂一阵酸麻,牵动得肋骨都隐隐作痛。这人来得太快,冰川天女初时还以为是金世遗前来胡闹,甚为恼怒,但这一剑仍然未用全力,一照面后,只见这人披头散发,竟是个干瘦得像一根枯竹的汉子,形貌比金世遗扮麻疯时还要难看。冰川天女大吃一惊,这怪人的功力不但比金世遗强得多,即连黄石道人也似乎比他不上。

座中的谢云真也是大吃一惊,这怪人正是她前晚所见割了许多武当道士舌头的那个怪人。只听得冒川生缓缓说道:“洞冥道友,四十年前旧事,你还未忘怀吗?”此言一出,座中上五十岁的人都吃了一惊,原来四十年前,昆仑山枯竹洞有一个修士名叫洞冥子,练成一身邪异的功夫,专与正派中人为难,那时冒川生方在壮年,火气未敛,听同道中人说起此事,立即上昆仑山去找他比试,激斗半日,将他打败,当下迫他立誓,永不许他在江湖行走,这才将他释放。四十年来,他毫无消息,江湖上都以为他已经死了,想不到他却在冒川生第三届开山结缘的首日突然出现,不问可知,乃是前来挑衅。在座高手都不禁心头震悚,论起年龄,这洞冥子该与冒川生不相上下,而今看来,不过还似四十多岁的样子,武林中只有最上乘内功的人,有意修持,才能驻颜不老,众高手不约而同地心中想道:“这洞冥子修练了四十年复出江湖,若非他有制胜的把握,焉敢出来?只恐他的武功比冒川生还要练得高了。”

洞冥子磔磔怪笑,道:“冒川生,你而今已成一代宗师,我还是个囚徒,这岂非太不公道?我要向你求情,你到底还许不许我在江湖行走?”冒川生道:“四十年间,星移物换,沧海尚有变为桑田,人事更多变化。你的誓言,守是不守,那自然是随你心意了。”冒川生这番说话的意思,即是说约束可以随着人事的变更,你若自问已经改邪归正,那自然不必再守誓言,洞冥子一时间悟不出他的话意,又冷笑道:“当时你以武力迫我自囚,而今我二次出山,自己也不知配不配在江湖行走,少不得还要向你领教一番。”冒川生微笑道:“江湖之上岂是只凭武功?”洞冥子嘿嘿冷笑,叫道:“我当日在掌上输了给你,今日只知道要在掌上讨回来!”飞身一跃,再行扑击,冰川天女早已扣好七枚冰弹,洞冥子身形一起,她的七枚冰弹亦已同时射出,洞冥子叫道:“米粒之珠,也放光华?”十指齐弹,那些冰魄神弹,都给他弹破,寒光冷气,化为雾网,洞冥子连乞嗤也不打一个,伸开手指,向冰川天女就是一抓。正是:

四十年来怀宿怨,要将铁掌斗宗师。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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