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禅宗著名的两偈,代表两种不同的修行方法。神秀的偈语重在按部就班,尘埃是扫不完的,所以必须不断去扫,才能保持清净。他这修行方法在佛学中称为“渐悟”。渐悟的观点是把烦恼和领悟对立起来,再慢慢地把迷惑拂拭,以求达到原来所望的领悟。慧能却不作这种假设,“本来无一物”,把一切拘束完全祛除,和“佛”直接沟通,重在一个“悟”字。他这修行方法在佛学中称“顿悟”。他的偈语可说是对“直指人心”“见性成佛”的诠释。
对六祖的偈语从来都是只有赞美,没有批评。直到四十年代,才有陈寅恪写的一篇文章提出与众不同的见解。他直率指出六祖偈语有两个毛病,一曰譬喻不适当,一曰意义未完备。何谓譬喻不适当?因印度禅学往往比人身于芭蕉等易于解剥之植物,而菩提树则为永久坚牢之宝树,不能用来比作变灭无常之肉身。何谓意义未完备?偈文是将身心对举的,心的方面偈语是将它的本体作用(明镜台的光明普照)说了,身的方面,则仅言及譬喻,故可谓只得文意一半(详见陈氏所作之《禅宗六祖传法偈之分析》一文)。陈寅恪精通梵文,对佛学也是很有研究的。我是外行,不敢置一辞。但对陈氏的敢于提出创见,则是衷心佩服。
敦煌学是伤心史
作者:梁羽生
敦煌宝藏的发现,说来甚为有趣。敦煌县东南有座鸣沙山,山麓有三个界寺,寺旁有石室千余,旧名莫高窟,俗名千佛洞,以四壁皆佛像也。清光绪二十六年(公元1900年);有个姓王的道士扫除积沙,于复壁破处见一室,内藏书甚丰,都是唐及五代人手写本,珍贵无比(当然这个王道士是不知道的)。其后,陆续有所发现,至今的莫高窟,已发现有496个石窟,保存着2400多个彩塑佛像和无数五光十色的壁画。敦煌也早已成为举世知名的中国艺术宝库了。
发现,说来有趣;发现之后,却就不怎么有趣了。王道士不知是宝,叹为废物,随便送人。清政府知道此事,也不加重视,不派专人保管。识宝的反而是外国人,英人斯坦因,法人伯希和,日人橘瑞超,美国人华尔纳等等,先后跑到敦煌,大批大批的捆藏而去。敦煌文物,流落在外国的恐怕比保存在中国的更多。
最早研究敦煌学的当推陈垣,第一个创立这个名辞的则是陈寅恪。陈垣的《敦煌劫余录》出版于1930年,陈寅恪替他写序,他感慨于当时国人治敦煌学者人数甚微,反不如国外,因有警句曰:“敦煌者,我国学术之伤心史也广!”
敦煌学涉及的范围甚广,研究中国古代的历史、地理、宗教、文学艺术、民族关系等等,都可以从敦煌文物文献中吸取资料。敦煌学亦已成为国标性学科了。尤以日、法、英,美等国研究成就显著。但中国则至今尚未成立一个专门研究机构,说来也是大堪慨叹的事。或许有鉴于此吧,北京目前正在推行连串活动,准备在今年内召开敦煌学座谈会,成立敦煌文物文献委员会,展览从未公布过的敦煌文献文物,并举办国际敦煌学会议等等,力争要“夺回敦煌学中心”!但愿能够实现。
饶宗颐与敦煌学
作者:梁羽生
1982年3月,饶宗颐获得香港大学颁发的名誉文学博士学位,在颁发学位典礼中,校方所作的介绍是:“饶教授是杰出的古文字学家,所出版的权威著作极丰,尤其在甲骨及楚辞方面的研究。港大颁发名誉文学博士学位予饶教授,用以表扬他显赫的学术成就,特别是他在古文字学方面的出色研究。”
这个介绍虽然表扬了饶氏显赫的学术成就,但却漏了最重要的一项,饶氏在敦煌学方面的贡献。饶氏的学术贡献主要有三方面,甲骨、楚辞、敦煌学。国际学术界对他的敦煌学最为重视,他获得法国的汉学奖,主要就是由于他一部敦煌学的著作。饶氏本人的意见也认为他在上述这三方面研究中,是以敦煌学为第一的。港大对他的介绍,只是指甲骨和楚辞,未免有点“疏失”了。
饶氏获得法国汉学奖那部著作是《敦煌本老子想尔注校笺》,《想尔注》是道教的一部经典著作,尤其在唐代,几乎是道教徒必读的经典,(道教讲“冥想”,这个“想”就是冥想,“尔”是语助辞。)但说也奇怪,这部在唐代流传甚广的道教经典,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久已失传了。饶氏摄英国所藏敦煌卷子残本,加以考证、注释,确定为张道陵一家之学。饶氏的《校笺》是1956年发表的,现在,早已为法国高等研究院宗教组定为必读的教材。饶氏即因此书和他在甲骨的研究(如同年发表的《巴黎所见甲骨录》),而获得法国学士院颁给的“儒莲汉学奖”。并于1964年受聘至巴黎研究敦煌卷子。饶氏对敦煌经卷的研究还有两大贡献,一是《敦煌曲》,一是《敦煌白画》。前者可补王重民、任二北的缺漏,后者利用唐五代画迹对于前代画稿作深入研究,更是为画史开一新页。这两部书都是在法国出版的,《敦煌白画》有中法文本。
饶宗颐初会钱钟书
作者:梁羽生
饶宗颐和钱钟书都是以渊博著称的学者,一在香港,一在大陆。有人曾把钱氏的《管锥篇》与饶氏的《选堂集林》相提并论,誉之为南北的学林双璧。但这两位大师级的学人,虽然彼此闻名已久,却是直到去年8月,方始得到见面的机会。1981年8月,饶宗颐应邀往北京作学术交流,在京期间,曾特地去拜访钱钟书。据饶宗颐说,钱钟书非常健谈,一见面就滔滔不绝的谈论当代治文史各家的得失。月旦同行,本是一种禁忌,对学术界的名人尤其如此。但钱钟书就是钱钟书,他是不讲这套“世故”的。从这方面可以见到钱氏的学者本色,也可见到他和饶氏是如何的惺惺相惜,一见如故了。
饶钱二氏有相同处,也有不相同处。钱氏兼搞创作,是学者而兼作家。他的小说《围城》享誉中外,夏志清在《中国现代小说史》中对它评价极高。学术研究方面,钱氏的特长是在中西文学和哲学的比较,饶氏的特长则在中国古文史的研究,方面甚广,尤以甲骨学,敦煌学和“楚文学及楚辞”之研究贡献最大。我觉得若就治学的范围和性质来说,将他和陈寅恪相比,似乎更为适当。但饶氏则谦虚地说:“这怎么敢当,陈老是我的前辈,我是不能和他相比的。”
饶氏获得的学术荣衔甚多,重要的有1962年的法国汉学奖,1980年又获推选为巴黎亚洲学会荣誉会员,这是学术界一项极大殊荣,因为海外的华人学者入选该会会员的只他一人。今年3月港大颁给他以名誉文学博士学位,另外他还受聘为北京的“古籍整理规划小组”的组员,这个小组是直属国务院的,组长是李一氓,组员有53人,香港的学者,担任组员的除了饶氏之外,还有中大退休教授牟润孙和郑德坤。大陆著名学者冯友兰和周一良也是组员。
丁辑:读史小识
“万岁”从来多短命
作者:梁羽生
在封建皇朝,臣下叩见皇帝的时候,先要三呼"万岁",这"万岁"二字,等于是皇帝的尊称,其实真是莫大的讽刺!
有史以来,皇帝总是要比普通人短命得多,而且大都是开国的皇帝比较长寿,越到后来,就越是短命。
前几年我无聊时,忽发傻劲,拿中国各个朝代皇帝的寿命,作过一个统计,最短命的是南北朝(例如南朝的宋,在南朝宋、齐、梁、陈四个朝代中,算是最长命的皇朝,共五十九年,而五十九年中,却换了八个皇帝。最短命的齐朝,廿四年中换了七个皇帝)。但南北朝是中国历史上最混乱的时代,皇帝有死于非命的,有被废立的,这个不算。其次皇帝寿命平均最短的是东汉,开国的皇帝刘秀(汉光武帝)算是最长命的了,活到六十二岁。其他十二个皇帝,有四个都是未过十岁,在孩童时代就夭折的。有六个皇帝是三十岁左右就死掉的,只有两个皇帝活上四十岁(明帝和献帝)。十三个皇帝总共的岁数是三百八十五岁,平均寿命不到三十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