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是意外,就没有躲得开的道理。过了十三年八个月,终究还是得遇上。
“我来谈我母亲离婚的事。”七岁大的男童讲这种话,着实过于世故,不像个小孩。
那幅构图,应该是一幢建物里,属于“书房”的部分。阳光从桃花心木书桌后方,两扇间隔着分离派大师素描画的对称尖拱大窗进入,一厘米一厘米,染亮室内摆设,尤其温煦地照映落坐蓝靛色沙发里的男孩。男人停伫于门边,像个刚下班的父亲,开门时,发现自己顽皮的男孩在大人地盘搞破坏。
这是“beethovenfeste”即将开始、空气飘扬〈ode to joy〉的秋日午后,嵌在回廊彩色马赛克壁画里的长短针,形成工整的九十度,切割出喝茶时间。事务所里,来了意外访客。欧那平常不爱、也不可能悠闲喝午茶,今天竟费事地下楼,出门,走一趟广场周边的咖啡店,买了橘子汁、树轮蛋糕和李子派。二十五分钟后,欧那重新踏进位于广场纪念碑三点钟方向那幢巴洛克式古典楼房。
一入大厅,门房这会儿告诉欧那,皇宇穹回来了。欧那点点头,眸光斜瞟采光井下的日晷太阳钟——有个男人站在那儿,影子和日晷拉叠一线。欧那下楼时,没注意到任何多余闲人。“那位是——”他开口探询。
“和少爷一起的。”门房给了答案。
欧那没再多问,背对采光井日晷太阳钟,迈步走往厅中央那道迎宾似的开阔圆弧梯,登阶上回廊,等电梯时,才又将视线投注下方,打量日晷太阳钟旁的男人。欧那肯定自己见过那男人,只是可能不熟,一时想不起对方身分。
“我的潜水老师。”
皇宇穹似乎提了什么问题,使男孩岔了话题,清嫩嗓音在充满老派严谨气氛的办公室里回旋。
“妈妈帮我请的潜水老师,他也是个摄影专家。上个月,我们在义大利——”声调戛然而止,本该是纯洁无邪的瞳眸,隐隐偏光,闪掠一丝深沉蓝紫,想起什么般地静瞅着皇宇穹。
皇宇穹不太喜欢那张稚嫩清俊的小脸蛋出现超龄眼神——仿佛控诉着大人没尽责让他享有童年欢乐。事实上,他有个懂摄影的潜水老师,今年一整个夏季带他领略了水下摄影的乐趣,不是吗?
“你母亲让你学尽玩乐事——”男人低沉的一句,男孩听不见。
挺直腰背站起,男孩整理身上三件式西装。这不是他第一次穿正式绅士服,不过,他的领结依然打得有点歪。皇宇穹敛眸,悠缓离开门边,一步一步走向男孩。
“还是没学会正确的打领结方式?”皇宇穹说着,目光冷淡微带锐利,隐蓄父权似的威严,同时不失耐心地审视男孩。
男孩猛地仰起脸庞,吓一跳——男人离他这么近。“与你无关。”扯扯领结,男孩很不自在,但,不能退,总得把正事办好。“我今天是来处理我母亲离婚的事,听说我母亲第一次离婚,是你帮她处理的?”大概是进了这间办公室的关系,讲话非得老气横秋,比较展现得出胆识。
皇宇穹沉默着,把公事包放往沙发前的桌面,大掌探向男孩的领结,长指灵巧地动了起来。男孩小脸呆凝,双眼愣直,僵望着俯低的男人脸庞。母亲说他长得极好看,五官轮廓、身段线条、手掌温泽、嗓音声调,每一寸都使人陶醉,冷傲在他身上非但不是负面气质,反倒是吸引人的独特魅力。母亲说他像摄影镜头在追求的“永恒完美”……
“喂。”没名没姓,男孩对着男人喊声。
皇宇穹扬眸。男孩彻底抛掉礼节,语气直接地说:“我母亲离婚的事——”
“等你学会打好一个完美领结,再来管大人的事。”最后一个对称拉紧动作,男孩颈上领结细致端正,不歪不斜,皇宇穹收手,回身提起公事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