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来就是退休返聘的,辞退就辞退吧。一把年纪了,不在乎这个了。”付老头把桌上的报纸重新拿起来,看着上面登出来的左安县的新闻。
他苍老的、皱巴巴的手指,摩挲着报纸上登出来的那张收殓张平康尸身的照片:“我的娃儿也是这么死的。”
路昭和宋悦都愣了愣。
“不过,那是很多年前的事了,那会儿天下还在真理党手里呢。”付老头扯着嘴角笑了笑,“我的娃儿,那时候才十六岁,刚刚进化,还不到我的肩膀高。”
“我那天出门去县里卖苞米,回来路上,村里人就跑过来告诉我,说,你家娃儿出事啦!”
“我赶紧跑啊,什么都顾不上了,跑到那个臭水沟旁边,好多人围在那里,没人敢下去捞。我冲过去一看,我的娃儿就像块烂肉一样泡在里面。”
付老头说着,有些哽咽。
他摘下老花镜,抹了抹眼睛,又重新戴上,勉强看清那报纸上的照片。
照片里张平康被换上了干净衣裳,只是脑袋上开了个血洞,付老头看着他,说:“我的娃儿,死的时候,还没他这么痛快呢。”
“他被几个畜生打断了手脚,轮番地欺负了,割了脖子。那几个畜生还怕他死不了,把他按在臭水沟里,活活闷死了。”
路昭和宋悦都忍不住皱起了眉。
“我那个时候,也恨不得能杀了他们。我到县里去告状,到州里去告状,我还去拦那些大领导的车。”
“我做梦都想有人能帮帮忙,把这几个畜生绳之以法,可是没人帮我。”付老头苦笑了一声,“那些大领导,都是些大忙人,没空听一个乡下来的农民诉苦。”
他看着这篇报道:“我等这一天,都等了好多年了。”
“没经历过的人,是不会懂的。他们想不明白,为什么一个活着的人要花这么大的代价,去为死去的人伸冤。他们觉得,能活着就已经够好了呀。”
付老头擦了擦眼睛:“他们不知道,我活这几十年,每天闭上眼睛,都觉得娃儿还在看我,还在问,为什么没给他报仇?”
“那几个畜生作恶多端,后来被新军枪毙了,可我心里不觉得畅快。我恨自己无能无力,还让他们多活了那么些年。”
宋悦不由开口:“那是旧时代,没办法。”
付老头勉强一笑:“我也这么安慰自己。”
他把报纸折好,放在方几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不过,我现在解脱啦。”
“我想,这么多年对这事难以释怀,就是因为那时候自己没本事,到处求人,最后还是没能把那些畜生抓起来。”付老头捧着茶杯,“可我现在有本事了,我大笔一挥,这篇报道就登出去了,这几十年憋的一口恶气,好像一下子就出来了。”
他笑着看向路昭和宋悦:“你们不用登门来谢我。我从一个不识字的农民,到自己读书识字、做小记者、做主编,苦苦熬了几十年,不就是为这一刻吗?”
他从中年开始发奋,几十年的努力,终于弥补了当年那没本事、无能无力的遗憾,与自己和解了。
宋悦有些震撼和感慨,路昭却笑了笑:“恭喜您,终于出了恶气了。”
从老报社大院出来,坐上轿车,宋悦才感叹一句:“真是人生无常。”
路昭也点点头:“咱们的峰回路转,是人家等了几十年的扬眉吐气呢。”
宋悦发动轿车,缓缓驶出去:“这么看来,老张这样直接报仇的,也挺好。”
路昭不说话了。
宋悦瞅他一眼:“我说得不对?”
路昭:“要是都这样报仇,要法律干什么?”
“社会规则,就是要人人遵守,才能人人都有自由和幸福。有些人要行使特权,要凌驾于法律之上,这才导致了这些悲剧。”他系好安全带,“源头是要整治这些凌驾于法律之上的人,而不是教遵纪守法的人如何复仇。”
宋悦点点头:“也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