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还记得自己刚上大学的那一年,母亲拿了九块七毛五分钱给他,送他去首都读书,而他来到首都后,发现买一个二手的热水瓶,都要五元钱。
那时候首都的高等技术工人一个月不过八十元的工资,中层白领一百元出头。路昭找的头几份兼职,一天只能赚五六毛。
是侥幸遇见了方先生,做了育儿师,他的温饱问题才一下子解决了,后来还攒下了不少钱,在首都买了一栋小房子,和宋悦合伙开始做生意。
到现在,十来年过去了,国内经济飞速发展,尤其是近两三年,几乎每年增速都超过百分之三十。
去年的国内生产总值已经是他上大学那一年的九倍,现在别说在首都、宁海这种经济发达的大城市,就算在普通县城,刚入职的职工,也能拿到一百七八十元的工资。
路昭又想起三年前刚到左安县时,碰上老张被收保护费,那时他开店一个月挣五六十元。而左安县的煤矿厂开起来之后,他的店生意一下子好了起来,他还在煤矿厂干一份清洁工的活,一个月能挣五六百元!
所以,老张每次碰见他,都会同他说,现在这样的好日子,以前想都不敢想,只要把康娃子送上了大学,他这一辈子也算是劳有所获了。
眼看着康娃子高考完了,马上就要读大学了,老张以后就等着享福了,可就在那枪响的一瞬间,所有未来的美好期许,都灰飞烟灭。
路昭重重叹了一口气。
他在一家小店花了两元钱,买了一件很不错的薄短袖,又去一处小摊上花三元钱买了一双凉鞋。
刚把鞋穿在脚上,宋悦在旁一拍手:“就去找大湾晚报好了!”
路昭坐在试鞋的小板凳上,抬头看他:“这是什么报纸?我都没听说过。”
“就是要没听说过的。要是那些官方的州级报刊、市级报刊,人家登新闻都要严格审核的,能让你刊登这些吗?”宋悦拉来一张小板凳,坐在他对面,“我刚刚第一个就把这些官方报纸排除了,又在小报纸里头想啊想。”
“小报纸呢,有一个最大的问题,就是受众太少了。”宋悦仔仔细细分析着,“我有做报刊的朋友跟我讲过,现在大家买报,基本上就是三个渠道,一个是单位集体订阅,一个是家里长期订阅,最后一个就是在报刊亭买。”
“前两个渠道,基本上被官方报纸占满了,人家大报社,每年都安排员工挨个单位、挨家挨户去问订不订报,小报社人手太少,等你去敲门的时候,人家早订了别的报纸了。”
“不过不要紧,还有报刊亭。现在宁海百分之九十都是外来务工的年轻人,绝大部分都是建国后出生的,受过义务教育,都识字,他们不习惯订报,都是直接去报刊亭看。”
“现在的报刊亭都承包给个人去做了,人家一般是把卖得好的放在最显眼的位置。这个大湾晚报,虽然是小报纸,但是在大湾广场那一带的报刊亭铺货铺得很好,销量不错,我朋友认识这家报社的主编和老板。”宋悦说,“这样,销量起码在某一个区域有保障,这新闻可以很快传播起来。”
路昭点点头,又问:“那人家能愿意登这种社会新闻吗?还是外地的社会新闻。”
宋悦道:“这个大湾晚报专门登一些稀奇古怪的新闻,什么连环杀人案、失踪案,宁海就这么点地方,哪来那么多案件,都是外地的案子。我估计这个主编能被咱们说通。”
他和路昭初步说定,一看时间也快到下午上班的点了,连忙出门找了个公用电话亭,打给那个认识报社主编的朋友。
这朋友跟宋悦关系很不错,爽快答应了,宋悦便开着车去接了他,三个人又跑到市场买了几条烟几瓶酒,才跑到报社。
大湾晚报的报社主编是个带着高度近视眼镜的内向雄虫,宋悦、路昭和宋悦的那个朋友,三个人在他办公室里坐着,东拉西扯寒暄了半天,他也没开口说几句话。
宋悦心里都犯嘀咕,找借口把朋友拉出门,拉到走廊尽头的楼梯间:“你这朋友靠不靠谱啊?你不是说跟他穿一条裤衩长大的吗?怎么他看着跟你一点也不熟。”
他朋友宁宇跟他做了好些年生意了,是个直来直去的雄虫,当即说:“这还能有假?他就是在生人面前不开口,咱们再聊会儿,这事包准能办成。”
他说着,从兜里掏出半包烟来,自己叼了一根,又把烟盒递给宋悦:“来一根?”
宋悦从前并不抽烟,可这几年生意做得太大,哥哥看他成长了,也不再来帮忙了,他独自和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身边也没个素质过硬的帮手,压力一大,偶尔就抽抽烟发泄一番。
他从宁宇的烟盒里抽了一根,宁宇就掏出打火机,过来给他点烟。
宋悦探着身子凑过来,点了烟,同宁宇一块儿靠在窗边吞云吐雾。
他的一头长发烫了大波浪卷,耳朵上戴着夸张的大耳环,穿着条的确凉的宝蓝色连衣裙,吸烟的时候,显得风情万种。
不过,他夹着烟的那只右手上,却已经戴上了结婚戒指。
宁宇看见了,就问:“你这戒指也戴了不少年了,我怎么从来没见过你男人啊。”
宋悦翻了个白眼:“我不跟你说了他打仗去了吗?谁知道他死在哪儿了。”
“啧,话别这么说啊,上战场那可是英雄。”宁宇说,“他是去塔那了吧?这仗也打了快十年了,我听说,好像要停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