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筝辞别姜言意出宫时,正赶上下朝。
乌金巷是楚家的马车回府必经之路,马夫赶着马车路过时,斜刺里突然窜出一名小厮拦住了去路,马夫紧拉缰绳斥骂:“做什么的,楚将军的马车也敢拦?”
小厮不为所动道:“我家主子姓杨,请楚将军上茶楼一叙。”
楚承茂原本坐在车内闭目养神,听见这句,赫然掀开了眼皮。
坐在他对面的楚言归手持一卷书,倚窗而靠,青色的朝服让他面容更多了几分斯文俊秀。他入了翰林院,担任从六品的修撰一职,看似只负责编修史书,没什么实权,但放在往年,这是新科状元入朝后才能担任的职位。
官场上有句老话“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他才思敏捷,只不过学识尚浅,借着修撰史书在翰林院呆上两年,既能磨砺他自己积攒学识,也不会让楚家太过招人眼,将来更是有望入内阁。
听见车外小厮的话,楚言归抬起头就瞧见楚承茂的失态,心中了然,笑道:“二哥去吧。”
楚承茂打起车帘就往外走,半个身子都探出去了又回头嘱咐楚言归:“那你路上当心。”
扭头再交代赶车的车夫:“把车赶稳点,下车时记得扶五弟一把。”
车夫连连应是。
楚言归的腿伤这几年寻了不少名医看诊,针灸艾熏也从没间断过,如今走路时已同常人无异,但负重物还是钝痛,阴雨天或寒天也痛得厉害。
楚承茂下车后,他目光又落到了手中书卷上,因为久病不见日光,他肤色比起常人总是白皙几分,隐隐透着一股羸弱感,半垂下的眸子,黑灼得幽深,似乎藏了几分不可窥探的邪气。
不知从何时养成的习惯,他看书时另一只手总喜欢捻动那串楠木佛珠。
这天下定了,他要走的路却还远着。
楚承茂走进茶楼的包间,看到坐在窗边的杨筝时,神情都还一阵恍惚,喉咙有些干,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找我何事?”
嘴角被咬破的那道口子,又在隐隐作痛。
杨筝轻嗤一声,太阳光从窗口斜照进来,她额间的玛瑙眉心坠折射出耀眼的光泽。她整个人往圈椅上一靠,眼底全是嘲弄:“你楚大将军也就这点本事了,你以为你求陛下赐婚,我就会嫁你?”
楚承茂下意识用舌尖抵了抵唇角的伤口,抬头看着杨筝道:“我总得试试,杨筝,我别无他法了。”
这一年多里,他能想到的讨好她的法子他都用过了,可她如今心冷如刀,他又能如何?
杨筝同他对视着,恶劣道:“娘娘明理,要我这边表态了陛下才会同意赐婚,我拒绝了。”
楚承茂有些狼狈别过头去,好一会儿才转过头来,一双眼红得厉害,“公主唤末将过来,若只是为了告知末将此事,大可不必。末将还有事,告辞。”
楚承茂起身就往外走,出门时撞得前来送茶的店小二一个趔趄也不曾停步。
杨筝身边的小丫鬟见状,有些忐忑道:“公主,咱们这次会不会太过火了,楚将军眼睛红成那般……”
杨筝却道:“楚家的家风真好,我都这么激他了,他还是半点不曾逾越,这性子怎么一点都不野?”
小丫鬟目瞪口呆,终于明白一个事实,她家公主喜欢野的,难怪上次见完楚将军回来嘴肿成那般……
且说楚承茂离开茶楼后,哪儿也没去,直接找了家酒肆买醉。
宫里赐婚的圣旨下来了,却找不着人接旨,急得楚家的家丁们四处寻楚承茂也没找着。
反倒是楚承茂喝得醉醺醺的,酒壮怂人胆,再也没有清醒时三纲五常的束缚,偷摸着把杨筝的马车给劫了一路开往城郊。
杨筝好歹也是自幼习武,结果三两招就被楚承茂堵住嘴绑了。
这个喝醉酒了一脸匪气的家伙跟平日里那个克己守礼的金吾将军判若两人,把杨筝都给看蒙了。
到了城郊一片长满苇草的湖泊后,他把杨筝抱下马车,脱下自己的外袍铺在一块大石头上。
杨筝看到他突然宽衣解带傻眼了,还说这厮难不成是要酒后禽兽?
结果楚承茂只是抱着她坐在那块大石头上,跟她一起看阳湖的日落。
晚风吹拂着苇草,霞光洒落在远处的湖面、近处的荻花上,湖面波光粼粼,苇草丛里亦是风起涟漪。
楚承茂全程不发一言,只在夕阳最后一缕余晖也消失在天地间时,才哑然道:“蒹葭苍苍,白露为霜。”
杨筝以为他酒醒了,试图用力挣段绑着她手腕的布带,“你给我解开。”
楚承茂打了个酒嗝,盯着她看了一会儿,有些迟钝摇头,固执道:“不放。”
醉酒后他终于不再掩饰自己的难过,用力抱紧杨筝,像是幼年时明知母亲重病就要不久于人世,天真地以为只要抱紧母亲,母亲就不会离开。
有水泽从他眼眶滑落,他呢喃着:“阳湖的日落最好看,想和你一起看。”
杨筝挣扎的力道小了下去,原来他大费周章劫持自己,只是为了和她一起看一场日落。
她轻声道:“对不起。”
嘴角却扬起一抹笑来:“楚承茂,我怎么能不喜欢你……”
说这话的时候,她抬首印上楚承茂的唇。
他给她送来的每一样礼物,她都舍不得退回去,收下后才差人去寻件一样的送回去,假意退还给他。
她是兴安侯独女,现今整个杨家的掌舵人,她若性情单纯,只怕兴安侯这一脉就到头了。
她看上的人,仅凭一颗真心打动不了,那她也不介意用计谋一步步得到那个男人的心,什么时候冷,什么时候热,什么时候若即若离……一切都是她算计好的。
他是她费尽心思诱捕到的猎物,而今终于完全落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