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

风的温度很奇怪。

让人感觉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样的温度,忽冷忽热的。

苏安看着徐星，出神了好多秒，跟风的温度一样,她不知道怎么形容自己的心情，徐星的表情太过于自然，完全不像是在说这样的事情。

徐星看着她,也不说话。

两个人坐在便利店门口，台阶是凉的，后背处时不时地钻入一阵风，就这样对视了很久,徐星脸上的表情终于挂不住了。

她的嘴角耷拉下来,侧过脸去,不让苏安看到她的表情。

“什么意思？”苏安终于开了口，她其实有点预感，但是没有想到是这么严重的情况,“快死了是什么意思？”

之前徐星在医院碰到裴季言,每次都能出现在医院碰到裴季言,哪儿有那么巧的事情,除非她长时间都在医院。

徐星埋了下头，她把脸枕在膝盖上,声音轻轻的,已经认命的语气。

“就是字面意思。”徐星缓缓开口,“晚期了,所以没什么救的可能性，我也没有想要再活下来。”

苏安喉咙间一紧，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轮到徐星慢慢讲述。

“刚认识你的时候，我那时候刚查出来,那段时间我还是挺崩溃的，我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自己是不是应该跟向宗分手，不能连累他，或者…”

“我都知道的，他人很好，对我也很好，也很喜欢我，所以我怕我走了以后他会伤心难过。”

苏安的心往下沉了一下。

虽然这个做法很幼稚，可是很多人就是这么幼稚，在遇到这种事情的时候，都会下意识地去做这样的选择。

因为知道自己活不久了，所以去“伤害”自己身边的人，让他们到时候不要那么难过。

“但是我舍不得…”徐星的声音又低了一些，带着很多不甘，“我那时候满脑子都觉得自己快死了，所以一直在撒泼耍横，向宗虽然每次都会跟我吵得很厉害，但他每次又会让步。”

苏安是见过徐星和向宗吵架的。

毕竟她当时还插手了。

苏安顿了顿，说：“我一直以为他对你不好…”

“没有。”徐星否认道，“向宗对我很好，他是全世界对我最好的人。”

“你爸妈呢。”

“我没有爸妈。”徐星说，“我从小就是在孤儿院长大的，那个时候还在边城的一个小县城，我小时候呆的那个孤儿院规模不大，院长对我很好…”

苏安没说话，只是心又凉了很多。

她总是去猜，也总是不问，以为自己是知道的，但是其实别人的一切，比她想象中还要苦难很多，要严重很多。

苏安以前以为徐星最多就是，家境一般，但是又因为跟向宗谈恋爱想要融入这个圈子，这都是正常的。

但是她没有想过是这样的。

“我念书一直很努力，一直是我们那个小县城的第一名，然后我一步步靠自己的努力走出来，最后在安城念了大学。”

“你跟向宗是在大学认识的吗？”苏安问。

“嗯…”徐星回忆着，忽然笑了一声，“我那时候啊，从边城考出来，觉得自己成绩还是挺好的，结果到了大学以后，第一次测试就被人甩在后面。”

“我那个时候才意识到，啊，原来我在我所在的地方很优秀只是我在的地方，我在更大的世界里，只是一只蝼蚁，根本不起眼。”

苏安听到这儿，皱眉：“你已经很优秀了。”

“那时候向宗也是这么说的，我们是在志愿者团队里认识的，组织去安城的孤儿院做公益，向宗笨得不行，什么事情都做不好，也不会哄小孩儿。”

向宗那样的大少爷，什么都不会倒也是正常的，他要是什么都会才奇怪。

“然后他就在我旁边看着，看着看着跟我说，你好厉害啊，怎么什么都会。”徐星明明在说以前很可爱的事情，但是这会儿语气却在发酸。

因为她太清楚，以后就真的只是回忆了。

甚至，她以后连回忆的资格都没有。

死掉的人怎么会有回忆呢。

“我现在都还记得向宗当时那个眼神，像一只小狗狗一样，温顺又可爱，眼里都是崇拜。”

苏安一下子就明白了。

徐星为什么会喜欢向宗，为什么会陷进去。

“我一开始根本就不知道他的家世，交往以后跟他身边的朋友接触才知道…”徐星说，“所以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我就开始假装自己家世也不错，虽然比不上别人那样，但也可以伪装一点点。”

苏安应着，“你明明…一开始就可以告诉他的，向宗那么喜欢你，也不会因为这些事情看不起你，你撒了谎以后只能用更多的谎言去填补。”

“我知道。”徐星无奈叹气，“只是，当你站在那个位置上的时候，真的难免做错选择，我第一步就走错了所以后来根本回不了头。”

一开始，总是会自卑的。

只要有一念之间的偏差，后面就需要走很多路去纠正。

苏安这会儿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本来想说，没关系，现在应该还不算晚，但是徐星在现在这样的情况下，估计更不可能跟向宗坦白。

没有那个必要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苏安问她，“就这么下去吗？”

徐星嗯了一声，忽然伸手握住苏安的手，苏安感觉到她的掌心是暖暖的，能感觉到温度。

跟以前每一次一样。

苏安敛眸，忽然就想哭，她刚才跟裴季言提分手的时候都没有感觉，但是这会儿被徐星握着手忽然就想哭。

她们才认识多久啊。

她们还没有更加深入地成为更好的朋友。

这是她很想保护的人，但是到头来，自己是什么都做不了，苏安自然也知道，到了徐星这个病情的地步，已经没有什么挽回的地步了。

徐星很清楚自己能活多久。

这个时候冒险的话，可能只会离开地更快。

可是这双温暖的手，以后握到的，是没有温度的了，甚至以后就再也握不到了，

苏安感觉嗓子间堵着，艰难地开口：“我知道答案，但我还是会想问，真的，没有办法吗？”

“没有。”徐星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我知道的啦，你需要一些时间去接受和消化这件事，我倒是没关系，你看我现在都可以很平静地告诉你了。”

苏安完全无法想象，徐星在一开始是经历了怎么样的挣扎和痛苦，现在才能这么平静地去等待自己的死亡。

她没有经历过，无法感同身受，但只是想着都会觉得难过。

“抱歉之前瞒着你。”徐星的声音依旧是温柔的，“你要是要怪我也没关系，但是这件事只有我们俩知道，可以吗？”

苏安愣了一下。

“我在安城这么多年，在这个圈子里混了这么久，但是我的确没有什么朋友。”徐星笑笑，“你就很好呀，很多朋友，大家都愿意对你好，这是你的优点。”

很奇怪，苏安就是有这样的能力。

你明知道她有公主病，明知道她这个人真的有很多缺点，但是你就是会对她好。

天生公主命。

“但是呢，这件事我就只想告诉你了。”徐星说，“不过是一个人的离开，以后一切都会趋于平静的，所有的一切都会回到原点，这件事，我不想再深入了。”

便利店那边再次响起机器的欢迎光临，一遍遍。

苏安还是问了她：“向宗呢。”

“就这样吧。”徐星说，“你知道的，人嘛，或者不一定能跟对的人相遇的，也不一定爱的人一定是合适的人，也不是每段感情都能画上一个完整的句号，不管是好的结局还是坏的结局。”

“大多数的时候，算了就算了，谁又会去一直执着于某个结果呢？”

“我和向宗之间的事情，我估计也只能到这里了。”

“我不想跟他说我生病的事情，差不多的时候找个理由离开，回边城去，到时候他也只会是离开了生命中某个阶段，或许以后还是会想起我，但也会过自己的日子。”

她没有未来了，所以不会去思考回来。

至少现在，安安静静的，没有必要因为自己生病了就掀起什么大风大浪。

苏安一直听着她说，说了很多，到最后她越听越精神。

徐星说的每一句话都在她的脑子里刻下来，最深刻的，还是聊到最后，苏安问了一句：“真的会有很多感情，明明互相喜欢却走不到一起吗？”

“会的啊。”

徐星这么回答她。

“因为人生总有很多无奈的地方，所以啊，有时候你要是觉得两个人分开了有什么怨恨，不妨去探究一下对方到底是因为什么，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这样，你也会理解的。”

站在自己的角度和世界里，永远也无法去理解另外一个人。

苏安最后还是跟徐星分道扬镳了。

徐星比她成熟得多，很多事情自己知道分寸，明明苏安把她带过去是为了跟她讲一些道理，但是最后是徐星给她讲的道理。

回家的时候，苏安已经很疲惫了。

不知道现在是凌晨几点，走到小区门口的时候，她一边走一边抬头看天上有没有星星，她以前是不爱看的，但是认识徐星以后就很爱看了。

苏安走得很慢，甚至到最后她的脚步停了下来。

风从耳边擦过，树叶窸窣地响着，散落着的耳发在耳朵旁边轻挠，伴着风，呼吸之间忽然钻入一道有些熟悉的沐浴露味道。

味道算不上明显，但是苏安对这个味道有点敏感。

每次去裴季言家里的时候，都会顺便用他的。

苏安收回自己看着天空的眼神，直直地往门口那边看过去，路灯下，男人靠在一边，他的手揣在薄外套里，也没做什么，就在那里看着她。

等着她。

每次这种时候，都会碰到裴季言在这里等她，好像已经是习惯的事情了。

苏安没挪动脚步，跟他对上眼神的时候，裴季言迈步走过来了。

没等裴季言说话，苏安先敛眸，说：“我不想…”

不想跟他纠缠不想跟他争吵也不想解释。

“裴季言。”苏安小声说，还没从徐星的事情中缓过神来，在这一刻，觉得很孤独。

不知道应该告诉说，不知道能跟谁分享这件事。

裴季言跟向宗的关系好，她甚至不能跟裴季言提任何一句，而且现在她跟裴季言也再一次分手了，没有什么要说的必要。

可她累，一累着了就想靠在他肩膀上歇会儿。

裴季言嗯了一声，情绪不明显，好像一直在等着苏安起头的样子，他对所有的一切都默默承受。

苏安往前挪了半步，站在他面前，忽然低头，额头枕在裴季言的肩膀上。

脑子嗡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