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安遇被秦家人排挤在外,甚至一向沉默的秦老爷子对他也没有好脸色。
他点头向老人问好,秦老爷子也只是看了他一眼,目光落在他额角被砸出的伤口上,看了一眼自己的小儿子,再也没有说话。
江安遇再想上前看一眼师兄的时候,忽然一根拐杖横亘在重症监护室的门前。
“你还嫌害得他不够惨吗?”
江安遇看着秦老爷子鬓角的苍白,脸色瞬时涨的惨白,他迟钝地摇摇头,指着楼梯口,他马上就走。
“以后不准再见他。”
江安遇脚下一顿,蜷在衣袖里的指尖攥紧,低低应了一声。
路过缴费处时,刚才负责缴费的小姐姐忽然喊住他,江安遇匆忙别过脸擦干眼泪。
“那个,”小姐姐从窗口给他递了一张纸,“你可能还要再准备一些钱,你卡里的余额,可能撑不了几个月。”
江安遇听的恍惚,点头。
他从来没有为钱发过愁,父母在的时候,也是年薪百万,甚至跟的项目大了,千万也有,他那时候不知道钱是什么,不会发愁,后来父母去世了,他们的钱大多分给了工作室的同伴和当时陪同过来的工人,留给他的也不多。再后来他养在裴应声跟前,吃穿不愁,更没有缺过钱。
“还,要多,少。”他问。
小姐姐思忖一下,不知道他的哥哥什么时候会醒,大概给了他一个数字,“可能还得三十万,如果超过三个月不醒的话,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实在不行转院吧,这里的花费太高了。”
江安遇攥紧拳头,三十万,可是他只有二十五万了。他摇头,把手上的卡递给小姐姐,“刷,二十,万,不,转院。”
剩下的钱,让他想想办法,他可以去弹琴,可以去做家教,还有拍戏,拍戏的话,挣的钱的一定多。
可他得先治好自己的病,他说话不清楚,声音不好听,他得先治病。
缴费小姐姐看着他额角的伤口,劝慰的话到嘴边戛然而止,只是觉得小青年比昨天更憔悴了。一旦他哥哥成了植物人,这就是个无底洞,多的话她也说不出口,只是跟他说,‘额头上的伤口要尽快处理’。
江安遇点头,出了医院随便找个药店买了个创口贴贴上,要是挂号买药一连串流程下来,一定很贵。
他原本以为,和裴应声做了断这件事对他来说难如登天,可是师兄出了事,他满心都只有给师兄赚钱治病。
沉溺十年,临了,还是师兄用自己半条命,让他清醒,直到这一刻,他才明白,原来生离死别,比爱情更难得。
江安遇站在黎逢苑的别墅里,看了一圈,才发现自己几乎没有什么可以拿走的东西,他所有的衣服,都是裴应声准备的,只有少数几件,是他自己在外面做志愿者的时候买的。
唯一能带走的,只有一只叫做维也纳的猫,从头到尾是属于他的。
忽然觉得这十年恍恍惚惚也就过去了,再看一眼陪他长大的这幢别墅,没来由地,他想起来裴应声带他来这里的那一天。
他哭累了,在车里睡得很熟,醒来的时候,天上还在飘雪,那时他被裴应声抱在怀里,搭着裴应声的外套,凑在鼻尖的是沉冽的冷木香。
那时他已经醒了,可还是想靠着裴应声多一些。男人的脚步顿在原地,他听见裴应声轻轻说了一句,‘辛苦我们阿遇,以后就要和我相依为命了。’
急促的铃声打断他的回忆,他苦笑,不是相依为命,是裴应声要了他半条命。
铃声来的太过突然,吓得怀里的维也纳抓紧了他的手臂。
“安遇,”那边是任凛然沉默的呼吸声,“有件事,你可能要做好心理准备。”
明明他还没有开口,江安遇却下意识紧张起来,他想,千万不要和裴应声有关,他再也接受不了任何一个和裴应声有关的消息。
“那辆和迈巴赫相撞的货车,按编码来说,属于裴家在昌平区的一个工厂,不过你也不要多想,秦墨从南方赶回来,一天的路程,也确实属于疲劳驾驶...”
一阵眩晕过后,任凛然那边在说什么他已经听不清了,只是手肘撑在沙发上,直到终于撑不下去,跌坐在冰凉的地板上,大口呼吸着。
‘你知不知道,今天来的路上,我甚至想开车撞死他。’
裴应声的话盘旋在耳边,江安遇唇色惨白,不自觉想起那天裴应声对着他笑的时候,抑制不住地发抖,直到这一刻,他才终于感觉到裴应声的可怕。
手背上的青筋凸起,指尖攥的发紫,江安遇埋首在沙发软垫里低声抽噎着,很快洇湿一大片灰色的布料。
‘小遇,再弹一遍,’秦墨不碰他的手,只是摁着他旁边的琴键,重新弹一遍给他听,‘多练练。’
印象里的秦墨哪怕是教习,也事必躬亲。
然后小安遇看着他的手势,又弹一遍,然后抬头看着秦墨,他揉了揉江安遇的脑袋,‘对,小遇很聪明’。
‘下次不会弹可以告诉师兄。’
小安遇不会说话,只是点点头。
后来他越长越大,秦墨却很少再教他弹琴或者是揉他的脑袋,只是偶尔说一句‘弹错了’,即便两个人再不如小时候亲密,在他被裴应声折腾的几天不吃饭的时候,师兄也还是会把饭放在门口。
以至于更多时候,秦墨在他这里,比裴应声更像是长辈。
江安遇想起在重症监护室里浑身是伤的师兄,这一切如果不是他...窒息的感觉再一次席卷全身,他知道错了,他真的知道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