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詹大概是第一个倒霉的人,从温柔乡里醒来却发现自己被囚在了一个伸手不见五指的黑牢里。任他叫破喉咙也没人来看他一眼,只每天会固定从牢门的一扇小窗中扔进几个馒头、还有一罐清水。
他曾打破水罐想要留作武器,结果一连三天没人送水,馒头倒是按时送来。第四天他忍受不住干渴,揣摩着对方意思,把水罐碎片一一放到小窗上,直到他交出最后一片碎片,窗口才再次出现一个小水罐。而这个水罐很可能就是他打破的那个,摸上去一身缝补的痕迹。这次他再也不敢尝试打破水罐,每天喝完水,就把水罐放到窗口等人来取。而无论他想怎样引诱对方说话,也没得到对方一个哼声。
叶詹在无声无光的黑牢里坐到第七天,就觉得自己快要疯了。
惠王失去心腹叶詹影踪,先是担心,后开始怀疑。为什么在这最紧要的关头叶詹不见了?
当初皇甫桀为什么会把叶詹送回来?叶詹是否还忠于他?
如果说叶詹叛变,为什么他不一直潜伏在他身边,直到最后?如果说他被人抓走,那么谁抓走了他?皇甫桀吗?为什么?
惠王招来心腹手下商议,讨论了一宿仍旧没有得出结论。只好一边让人暗中打探叶詹下落,一边考虑更改计划。他就算不考虑叶詹叛变,也要考虑叶詹熬不住刑招出一些对他不利的事情。
这边,五皇子舒王突然传出在出京游玩途中被刺客所伤。所幸舒王还算有点武功底子,在一干侍卫的拼死护卫下,总算逃回京城。
这是五皇子出宫封王后第一次遭到刺杀。谁会对这位闲散王爷下手?凶手有什么目的?一时朝中又闹得纷纷扬扬起来。
胜帝知道五子被伤后并无什么特别表示,只派了太医前去医治,随即就把此事交给刑部严查。
可经过这次刺杀,舒王府的侍卫数陡然增多。而舒王身边的几名贴身侍卫也换上了陌生的面孔。
“王爷,惠王爷带人来访。”言管家战战兢兢的上前禀报道。如今的宁王早已不是当初可以让他直视的少年,光是对方那不怒自威的外貌,就已经足够让他打从心底惧怕此人。
其实这位爷也没对他做过什么,但他就是怕。哪怕只是一个眼神也足够让他心惊胆战半天。之前这位爷刚回来时他不过收了太子一些见面礼,等后来他去看这些礼物却发现全部不翼而飞,之后却看到账房钱若谷命人把那些礼物拿去换成银两捐给了善堂。当时正要出门的王爷就瞟了他一眼,他却差点吓得尿湿了裤子。
终于坐不住了吗?皇甫桀在心中微笑。
“带路。”
“是。”
“四弟,原谅哥哥冒昧来访。”
皇甫瑾一身白,雪白的锦袍、雪白的狐领。衬得一张白皙的面孔更加面白如玉,加上相貌俊秀,举手投足间自然而然带出一份王族才能具有的自傲和优雅,让人观之就不禁生出些许自卑之感。
“二哥客气。愚弟这里,二哥想什么时候来就什么时候来,不用顾忌。二哥请坐。”
皇甫瑾暗中打量这个四弟。只见此人身上已完全看不见他初回京城时一刹那间展露出来的血腥霸气,此时的他,有着符合他身为闲散王爷的慵懒和洒脱气质。可惜他的面目过于阴森,身材又过于高大,自然而然就给人带来一种威压感,让人不敢与他对视。而当初那个胆小卑微丑陋不堪的年幼皇子已经完全消失在岁月的痕迹中,看不到一点影子。如果不是那张脸上的特征无法改变,谁敢说这是同一个人?
皇甫桀,当年我真是小窥了你。
皇甫瑾把那一份懊悔深深藏起,两人互相客套一番后落座。
“听说四弟你要成亲了?愚兄先在此祝贺四弟与言府小姐白头偕老子孙满堂。”
“多谢二哥吉言。”
“传言言府这位千金小姐兰心蕙质、出落得如花似玉,四弟你好福气。”
“哈哈!是否真的兰心蕙质、如花似玉,愚弟没有看见所以也不知道。女人嘛,能传宗接代就行。对了,听说惠王妃刚给二哥添了一位世子,恭喜!”
“同喜同喜。”皇甫瑾笑眯眯。
皇甫桀打着哈哈,两人东拉西扯谁也不肯先提主题。
终于,皇甫瑾开口了,如果他再不开口就只能告辞离去,他也没想到这个看似莽撞的武夫弟弟会如此难以对付,说话严丝合缝,无论他怎样旁敲侧击都无法让他透露出一点口风。其实在他心中,不管谋臣怎样解说皇甫桀有可能心机过人,他却怎么都无法抹去对方乃一脾气暴躁、一身蛮力的莽夫的想法。所以说人不能先入为主,更不能让这个先入为主的观念变的根深蒂固。
“四弟,你可曾去探望过老五?”
来了!皇甫桀不动声色。
“当然。愚弟可不敢得罪他。”皇甫桀眼中不平一转而逝。
皇甫瑾察言观色本就是高手,更何况他一直在注意皇甫桀的一举一动,对方眼中闪过的情绪自然没有逃脱他的观察。
“此话怎讲?你不但是他的兄长,还有军功在身,理应是他要对你礼敬有加才对。四弟如今怎说出你不敢得罪他的话来?”皇甫瑾表现出愤愤不平。
皇甫桀眼神越发阴沉,“兄长?我可不敢当。有军功在身又怎样?又怎及得上父皇的喜爱。”
皇甫桀突然扬声对外喝道:“张平,让外面侍候的人全部退下,没有本王允许不准任何人靠近这里!”
“是。”外面有人回应。
皇甫瑾脸上表情不变,心中有欢喜也有不安。这丑四要跟他说什么?
皇甫桀转而重新面对他:“二哥,既然你今天来了,想必也是有所察觉,那么我们就打开天窗说亮话。馨兰一事,你曾帮我良多,又曾在朝中举荐我为统军大帅,愚弟一直心存感激。所以才会把叶詹送还给你,而且帮你扳倒大哥。可是如今,我已知父皇心意,虽然想帮二哥,却不敢背叛父皇。老五也许诺将来如果他登大宝,必让我逍遥一生。”
这番话符合他原本对皇甫桀的印象,皇甫瑾没有开口,他在等丑四下文。
皇甫桀忽然站起,负手在客厅中在走来走去,似乎在思考下面的话该怎么说。三圈之后,他又重新回到椅子上落座,一咬牙,握起拳头在扶手上狠狠锤了一下,继而叹息道:
“二哥,弟弟在此多嘴一句,大哥的下场你也看到。他做了多年太子,可有什么用?不管坐在太子位子上的是谁,又有怎样的势力和功劳,只要他不是父皇心目中的传承人,那他就随时都有可能被废。二哥,父皇为什么把我们封王却留在京中,你可曾想过?”
皇甫瑾在皇甫桀说话时一直盯着他的眼睛,一个人的眼睛最不会说谎,如果他没有看走眼,那么对方现在说的就是真话。
难道叶詹不是他劫走的?难道那只咬人不叫的狼狗不是这丑四,却是一直不曾被他们注意的老五?
皇甫瑾心中其实已经信了八分。他在京中的消息网布置得相当广泛,几个王爷身边发生的事,他最迟第二天就能知道。皇甫琉被人刺伤,身边侍卫换了新面孔的事他都晓得。而那几名侍卫的底细他竟查不出来!
“不管你信不信,老五的遇刺跟我没有关系。”皇甫瑾缓缓开口道。
皇甫桀微微皱眉,似乎有什么想不通,过了一会儿,脸上露出了然的笑。
皇甫瑾看着他的脸,第一次觉得这张脸并不那么可憎。拥有一颗玲珑心的惠王几乎也立刻想通了其中蹊跷。
“老五……或者说父皇打算对付我?这次是给我一个警告?”
皇甫桀接口道:“顺便还可以正大光明地把人安插/进舒王府。”
“如果我所料不错,父皇下一步就是请韦家父子再次出山辅佐老五。”
“禁卫军首领杨晓是老五的舅舅。”
“而负责京城城防的将领是你的人,陶正刚。”
皇甫瑾脸上笑容不再,形势竟比他想象的还要严峻。他认错了敌人,先付出大半精力对付大皇子;后又用剩余精力试探皇甫桀;可没想到最后浮出水面的却是最想不到的那个。
“父皇把他保护得很好。”
“是呀。”
兄弟俩一起陷入沉默。
“老四,你真的对帝位无意?”
“要我发誓吗?”皇甫桀冷笑。
皇甫瑾盯着他的眼睛,半晌后说道:“帮我,我把最富饶的土地封给你。”
皇甫瑾并没有完全相信皇甫桀的话,直到他得知韦问心暗中拜访五皇子的消息。
现在事实就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如果再犹豫下去,等圣旨一出,他就真的要与帝位无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