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婶子跟冯荞家长理短地闲聊,夸完了冯荞夸二伯一家人,然后新郎新娘来敬酒,五婶子又把新郎新娘一顿猛夸。
郎才女貌啊,可真般配。
农村的喜宴,屋里地方小摆不下,院里搭起专门的雨布大帐篷,一次能同时坐下四五桌客人。冯荞坐在这边,冯老三也坐在不远处另一桌,都是本家近房的男客,农村男人们不讲究,喜酒喝得高兴起来,就吆五喝六大声说笑。
冯老三坐在其间,看样子也喝了不少,脸红脖子粗地挥着筷子跟别人说话。
冯荞留意看了一眼冯老三,春节时冯老三摔断了左大腿,年纪一把恢复也慢,整整在家养了几个月才好,小半年都没出家门。情况冯荞了解过,说她爸跟寇金萍还纠缠在一块儿呢,反正老样子。
一晃大半年过去,仔细看看冯老三,脸色虚浮,萎靡,显得苍老了不少。
冯老三摔了腿,寇金萍摔的却是脑袋,脑震荡不轻,听说到现在还有后遗症,经常喊头晕头疼,鉴于她是个装病的行家里手,也没人知道真假,反正这段时间两人一起在家懒着,不事生产。
冯荞有时候真不明白,她爸跟寇金萍到底是个什么孽缘,两人在一块儿就没消停过,日子折腾成这样,居然还死搂着对方不放弃,大约也是真爱?
五婶子注意到冯荞看冯老三,就絮絮叨叨把话题转向了冯老三。
“我看你爸的腿倒是好利索了,不过我看寇金萍摔伤后总有些神神叨叨的,她那个闺女小粉好像也不怎么打搭理她,你说寇金萍这人品也没谁了,亲闺女都合不来。”
旁边四奶奶听见她们聊天,就插嘴道:“冯荞啊,听人家说寇金萍这次摔伤脑袋,之后就能通神,会算命啊,算姻缘算祸福,你听说过没?”
“真的假的啊?”五婶子问,“以前可也听说过她会算姻缘,可你看看她给自己闺女找的那个婆家,没钱没势就不说了,整天闹翻天,就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这样的姻缘谁还敢让她算呀。我刚才还说她神神叨叨的呢,怕不是脑子摔出毛病来了吧。”
“是真的,她家跟我家邻墙,我看见过,寇金萍在家里摆了一张香案,供着神仙牌位呢,她自己说的,说她摔伤脑袋后大病一场,差点就死了,有神仙来看顾保佑她,她才好了的。好了以后她就开始通神了,整天神神叨叨的,能给人算命看病,算姻缘、小孩收惊吓,驱鬼看邪病。”
还有这事?冯荞不由得一愣,再次刷新了她对寇金萍的认知。
想想寇金萍以前就很会装神弄鬼,这事搁在她身上似乎也就不奇怪了。寇金萍这是要投身发展神婆事业了啊。
冯荞忙问:“四奶奶,真有人敢让她看病啊?人命关天,可千万别弄出什么事来。”
“你别说,还真有人信。”四奶奶于是絮絮叨叨讲起寇金萍神婆职业生涯的“成名之作”。
寇金萍摔伤后不是神神叨叨的吗,然后她在家里摆上香案,就开始在外头说自己大病不死,能够“通神”,可以请神上身,驱邪治病。
可也巧,碰上前村那个李婶子了。要说李婶子本身对“寇半仙”倒是很有几分相信的。
回想一下,当初李婶子家的大儿子娶不上媳妇,寇金萍准确地给她算出了未来儿媳是哪个方向、啥时候能成,就连人家儿媳妇的年龄相貌都说了个差不多,准得太邪性,让李婶子想不信都不行。
而今李婶子摊上啥事情了呢,她婆婆前阵子死了。婆婆去世没多久,李婶子就开始吃不下饭,睡不好觉,自己哭哭啼啼说是被婆婆的冤魂缠身了。
婆婆生前的时候,李婶子对她婆婆可不算好,有病都不管不问,还咒骂婆婆早点儿死,婆婆去世以后,终究心里有些愧疚,又因为丧礼的一些小事,李婶子偏又把大儿媳得罪了。
大儿媳于是放了狠话,老猫屋里睡,上辈留下辈,就冲你对你婆婆那个样儿,等你老了,也别指望我过问你,凉水也不会给你端一碗,饿死你个老货活该。
然后,李婶子就癔症了,一天到晚神经病似的,说被她婆婆冤魂缠身了。家里人带她去了卫生院,可医生也看不好心病呀,结果她就找上寇金萍了。
寇金萍满口答应,烧香请神,一段时间之后寇金萍进入了羊癫疯状态,手舞足蹈嘴里说些没人听懂的话,烧香磕头跳大神,又拿凉水泼李婶子,老半天恢复正常之后说:李婶子身上的冤魂已经除去了,她婆婆原谅她了。
说来也怪,之后李婶子的病就好了……好了。
而李婶子的大儿媳经这么一吓,即便跟婆婆仍旧不和睦,可也没敢再骂骂咧咧放狠话,怕冤魂呢。
神婆治病要酬劳的呀,于是寇金萍要了李婶子五块钱和两包“三刀蜜”点心。
农村乡间,迷信者多得是,李婶子加上寇金萍自己出去一宣传,还真有人悄悄来找寇金萍收惊驱邪之类的,别的不说,偶尔给寇金萍混点儿零钱花、混两包点心吃倒是可以。
要说寇金萍也是逼的,她也不想辛辛苦苦跳大神,满心只想好吃好喝享清福,可没那条件呀。
寇金萍跟冯老三两人种着几亩地,年纪一大把了,也没有别的收入,勉强够吃的就不错了,日子肯定拮据。结果春节两人摔伤,骨折的骨折,脑震荡的脑震荡,寇金萍本身又懒,没病都能装病,两人大半年没下田干活,他们家田里的草比别人家庄稼都高,眼看也快吃不上饭了。
她指望的富贵命的女婿孔志彬,不管有钱没钱早就把她恨之入骨了,一边恨她一边还防备她,可不会给她一个钱,也厌恶冯小粉跟她走动,冯小粉自己也是恨死她那个亲妈,恨她坑了自己的婚姻,哪还会关心她的生活。
就这么着,寇金萍亲手把自己弄得人憎鬼厌,孤家寡人了,也就死搂着一个窝囊废自私鬼的冯老三,相爱相杀,整天互相折腾。
冯老三今天来吃喜宴,对着一桌子好酒好菜,耳边听着村邻们对新人和二伯娘一家的各种啧啧夸赞,便开始与有荣焉,自己也觉得飘飘然了,竟拎着酒瓶跟同桌的人吹起了牛皮。
“我冯老三怎么啦?我冯老三混得不孬啊,我闺女女婿开工厂,有钱,都说他们是全镇最有钱的人,我侄子大学生,当官,在县里当大官……”冯老三打了个酒嗝,挥舞着酒瓶兴奋,“你看看这村里,有几个能跟我冯老三比的,要钱有钱,要势有势,有几个能跟我冯老三比,有的人他凭啥看不起我冯老三?”
平常他大约没脸说这些话,可几杯酒下肚,躁狂兴奋,脑子就开始跑路了。平常也不该有人会理他,随他自己嗨去,可几杯酒下肚,同桌的村民莽汉也就有人跟他顶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