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你说……三哥真能愿意考?他担心的也不是没道理,二伯家这样,大哥结婚分家另过,三哥再考上大学,夹在当中的二哥可就……再耽误几年,就算三哥大学毕业工作了,能帮衬家里,二哥都快三十岁了,到哪儿娶上个像样的媳妇?”
“他担心有道理,可冯东说的也是正理,这个家,出息一个是一个,总不能都这么困在家里,兄弟两个都没出路。机会可难得,考上考不上是一回事,错过了冯亮心里要遗憾一辈子的。至于冯东——其实他自己比谁都清楚明白。”
路上来了一个黑乎乎的“庞然大物”,走进了才依稀看清是一辆牛车,车上堆得高高的玉米秸秆,杨边疆怕秸秆碰到冯荞,伸手拥住冯荞肩膀轻轻一带,把她带到路边里侧,自己也往后闪避。
生产队的车把式老杨叔坐在玉米秸秆顶上,高高的俯视着路边一对小年轻,笑呵呵甩了个响鞭。
杨边疆的手还握着冯荞胳膊,他挡住冯荞,玉米秸秆擦着他的半边身体过去了。他倒是坦然,冯荞却难免羞臊难当,被熟人瞧见俩人离这么近,多不好意思呀。好在老杨叔素来是个木讷的人,倒没有趁机开他们玩笑,甩着鞭子慢吞吞进村了。
“你回去吧,早点睡。”
“嗯。你骑车小心点,路上黑呢。”
杨边疆瞧着牛车已经过去了,终究没忍住,伸手在冯荞头上轻轻拍了拍,哄小孩似的口气:“赶紧回去吧,跟着牛车回去,省得天黑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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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冯亮没有再去生产队上工,二伯跟队长告了假,说小儿子冯亮报名参加高考,留在家里复习,这阵子就不上工了,再者,要报名,还得先请队长给写个证明的条子。
“你家老三也报名高考了?”生产队长卷着纸烟,“听说孔家那儿子也报名去了,一大早他妈就来我家敲门,叫我给写条子出证明,说她家孔志斌报名考大学。叫我看呀,都是瞎折腾,大学生那是一般人能当的吗?人家那得根正苗红,要么干部子女,要么革命表现特别突出的,经过公社和里推荐,才能上大学。你以为考试就不用推荐了?臭老九都批斗了这么多年了,不可能只看分数的。不是我说,咱们整个公社一年也难给一个推荐名额,怎么也轮不上你们这些人吧?你们这就是瞎折腾,白耽误队里干活。”
队长这话不中听,这要是换了二伯娘,少不得又得反驳几句,二伯却是个好性子,乐呵呵笑着说:“横竖也到秋后了,小麦种下地,收完这茬地瓜,就该猫冬了。队长你看,他也不耽误挣多少工分,横竖也就这个把月。就叫他在家看几天书,就当他躲懒了。大学生那是一般人能当的吗?考上考不上,咱反正是去考了,全当试一试,横竖又不耽误啥。”
秋夜,村庄渐渐沉寂,这年月煤油很贵的,农村人家有些甚至不舍得点灯的,摸黑吃饭摸黑上床。舍得点灯的人家,也总是早早熄了灯,从这天起,二伯家的煤油灯总是亮到半夜甚至拂晓。
据说,村西孔志斌家的灯也亮到很晚,村里人说,孔志斌也报名参加高考了。有人就说,孔志斌这小子从开春起,一直躲在家里翻书本,要是真凭本事考试,没准人各有命,没准还真让孔家祖坟冒一下青烟呢。
初冬的阳光里,冯亮骑着从大哥家借来的自行车,跑到镇上去报名,本镇的高考报名点就设在镇中学,几个负责报名的老师坐在一排课桌后面,因着恢复高考的消息,这些臭老九们似乎也恢复了几分精气神。其中有认得冯亮的,见他来报名十分高兴,拉着他说了好多鼓励的话。
冯亮报完了名,又跟老师借了一册语文书,抱着书从镇中学出来,在大门口迎面遇上了孔志斌,不光是孔志斌,他身边还跟着陈茉茉,两人说说笑笑地拉着手进来,看见冯亮,孔志斌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冯孔两家如今算是撕破脸结了仇,孔家的人都下意识避着冯家的人,孔志斌跟冯亮从小同学,如今也断绝来往了。
冯亮漠然地瞥了那两人一眼,自顾自骑车走了。
陈茉茉认出冯亮,问孔志斌:“哎,这人不也是你们冯庄村的吗?他也是来报名的?”
“应该是吧。”孔志斌拍拍陈茉茉的手,鼻子里哼了一声,“呸,有什么好神气的,他也来报名高考?做美梦去吧!茉茉我跟你说,这种人就是来浪费时间的,这次恢复高考,报名人数多,录取率非常低的,对于绝大部分毫无准备的人来说,都是在浪费时间。”
没时间了,孔志斌相信,对于绝大部分人来说,是没法跟他竞争的,只有短短四十天的时间了,就算白天黑夜不休息,那些人也没法像他这样,充分复习,做好了充分的高考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