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盛夏要比寒冬难熬。冬天尽管冷,可冬天也到农闲了,农村反正不缺柴禾,可以猫冬可以烤火,尽管连件厚实的棉衣都没有,可也能熬得过去。
盛夏就不一样了,三伏天热死人,除了蒲扇,再没有别的降温工具,蒸笼一样的天气里,你躲都没处躲。于是大孩子小孩子就整天往西大河跑,有事没事都泡在水里,可是农活还得照样干,天越热农活越忙,只要一场雨,田地里就冒出一层绿油油的小草芽,队长整天吆喝着上工锄草。锄禾日当午啊汗滴禾下土啊。
晚上太热,屋里更热,闷得透不过气来的热。冯荞跟冯小粉、寇小胭她们一道,晚上冲了凉就各人拎着一条麦秸编的草苫子,铺在院子里纳凉,烧了艾草和蒲绒熏蚊子,躺在草苫子上仰望星空,等到夜间下凉了再回屋去睡。也兴许迷迷糊糊就在院子里睡着了,大半夜醒来,露水打的身上都潮了,再迷迷糊糊爬起来进屋去睡。
姑娘家也就只敢在院子里纳凉,男人和上了年纪的妇女,索性拎着麦秸苫子去生产队的大场上,或者西大河边上,人一堆一堆的纳凉睡觉,还挺热闹的。
农具厂也调整了上班时间,尽量早上班,晚下班,中间热的时候尽量空出来休息。冯荞苦夏,暑热难熬的时候,她就打不起精神,身体乏力,胃口差,自己在小食堂管做饭,自己却不想吃饭。她本来就不胖,如今越发瘦了。
“多吃点儿蔬菜瓜果,老这么下去怎么行。”杨边疆看她苦夏让人担心,抽空就来帮她烧火,他大男人身体好,热点儿也不怕。
“边疆说对了,多吃点瓜果蔬菜,苦夏的毛病能见好。”
徐师傅抱着个西瓜进来,便看到杨边疆蹲在锅灶前烧火,脚边堆着一堆木工房丢弃的边角废料,他把几块小木片丢进灶膛,火光红旺旺的,映照着他脸上的汗珠。冯荞弯腰炒着锅里的青椒小河虾,辣椒味儿呛得她转头到旁边咳嗽。
“往后三伏天,尽量少炒菜,多弄点儿凉菜什么的吃,也省得冯荞丫头热成这样。”徐师傅拍拍西瓜,自信地说:“这瓜应该熟了,冯荞,拿刀来,先吃个西瓜凉快凉快。”
西瓜切开,杨边疆看了一眼就笑了,这西瓜也就八分熟,瓜瓤不够红,带着些粉红,瓜皮也很厚。“师父,这瓜你挑的?”
“我挑的。”徐师傅微微懊恼,“往后再买西瓜,就叫老刘去,别看他干活毛糙,挑瓜却在行。”
“镇上买西瓜的人少,他们不敢等到熟透再摘,就不能放了。这样的瓜甜度是不太够,不过瓜肉清爽,也好吃。”杨边疆作为徒弟,不能让师父没面子呀,就赶忙安慰师傅。他说的倒也是实情,这年代吃饭也只够温饱,普通老农民有几个舍得买西瓜吃的?
“好吃孬吃,反正就这么吃吧。”徐师傅一边切瓜,一边招呼大家过来吃瓜。下班的师傅们陆续进来,一个西瓜很快就吃光了。
“徐师傅,你挑瓜可真不行,看这瓜皮这么厚,一斤西瓜半斤皮。”
“我说老刘,嫌不好你还吃了两大块?你别吃呀。”徐师傅反击。
“你俩不懂了吧?西瓜皮清热消暑的,冯荞丫头啊,削掉外面的绿皮,里头削去一层洗干净,放点辣椒和醋炒炒,挺好吃的。”铁匠张师傅得意地提了个建议。
于是用菜刀的用菜刀,用西瓜刀的用西瓜刀,刨刀片也用上了,一群木匠铁匠反正不缺刀子,几个人七手八脚,三两下就把半盆西瓜皮弄干净了,冯荞切了薄薄的片下锅去炒,辣椒、蒜瓣、酱油醋再加点儿白糖,居然十分爽口开胃,大家都说好吃,冯荞就着这道炒西瓜皮,居然吃了多半碗高粱米饭。
于是大家纷纷说笑起来,说徐师傅这西瓜真是买对了。
也就是在这一天,农历六月底,公历八月中,晚间大喇叭的新闻广播里播放了来自首都的一则会议新闻,在这个关于“高校招生工作”的会议上,传来了恢复高考的消息,虽然还没有明确宣布恢复高考的具体时间,但是政策大方向却是一锤定音了。
当天冯荞有急活加了个班,杨边疆便自觉去小菜园浇菜等她,走的就比平常稍晚。新闻播放时,两人正骑车穿行在乡村的田间土路上,路两旁玉米高粱长起来了,高高的青纱帐层层叠叠,一望无际,一种乡村田野静谧安闲的美。
幸好这条也算是镇上进村的主路,不算窄,这要是路窄,或者像冯荞这样的姑娘一个人走,还真叫人有点害怕。冯荞悠然坐在车后座,看那玉米杆上丝线一样的红缨子。这时候的玉米秸可以折下来吃的,最甜了,跟甘蔗一样,不过田间地头也经常有生产队的“护青队”巡逻,要是被抓住可就丢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