围着小推车的一群人,听到这个干瘦男子的话,都抬起头来看向他。
白发老者珍惜的喝了一小口粥,说道:“当然记得,之前可是沸沸扬扬的闹过一阵子。”
坐在小推车的另一边的小女孩,探头问道:“大伯,她是要过来施粥了吗?是不是能再去领一碗?”
小女孩脸上全是灰土,看不清模样,脸颊两侧瘦的厉害,显得一双眼睛又大又亮。
说话的时候手捂肚子,明显是很饿。
中年男子摇摇头道:“不是,那军师住在凉州城,我们现在离凉州城还远着呢。”
他将身体靠在推车上,似乎是想要节省一点体力。
望着周边的土地,还有四周和他们一样挣扎求生的人,有点羡慕的说道:“我刚刚听说,那个做出连弩战车的军师,现在提前通知他们,凉州这一片也会干旱,让他们抓紧时间储备水源,存贮粮食。”
小辈们第一时间都是慌张:“凉州不是一向不缺水的吗,我们一路过来,好多地方地都裂开了,这里的河里还有不少水,庄稼也都在好好长着呢!”
他们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逃到凉州来,就是为了能活下去,完全接受不了,凉州也可能会干旱的消息。
干瘦男子说道:“我一开始也不信,但是去年的时候,凉州秋收时节,晴雨交错,就是这个凉州军军师,能准确的推算出,那个时辰开始下雨,说什么时候停,也真的什么时候停。”
他断断续续说了很多,从秋收准确预测,到后来的连弩战车,再到后来发生的所有事情。
全都是刚刚去排队领粥的时候,在排队的间隙过程中,听到大家谈论的内容。
本来他也有点不相信,但是直到他排队到最前面,听见有人鼓起勇气问施粥的人,这些是不是真的。
那人一脸骄傲的说道:“那当然是真的,我还觉得你说得不够多不够细呢,等会儿施粥完要是还有时间,我给你仔细讲讲!”
那样的自信,那样的崇拜,显然不是虚假的。
听到这些,原本不愿意相信凉州城会干旱的小辈们,不得不接受这个事实。
反而是另外一个中年男子,和白发老者没有太大的反应。
白发老者喝完最后一口粥,回头轻轻掀开小车盖着的一件衣服,露出下面的小篮子,将这个陶瓷碗小心的放了进去。
老者的声音透着些沧桑道:“之前去河边取水的时候,我就发现他们这里情况,和我们那时候很像,要是当初我们有这样一个人提醒,现在肯定不会是这样。”
干瘦男子点头说道:“我听说了,附近的这个几个城池,几乎每家每户,都存了不少水,最少的也有七八缸,还是人那么高的水缸。”
小女孩又忍不住站起来,趴在小推车上,朝着这边说道:“这么多水,要是我们家当时有这么多水就好了,那个时候明明……”
说到这里,像是怕被别人听见了,将最后一句话吞了回去。
但是一家人都清楚,明明那个时候,家里还有不少粮食,但是逃难带不上,路上又损失了不少,他们才会变成现在这样。
只要一想到这件事,大家都沉默了。
只有年龄最小的小女孩越想越委屈,在逃难过程中养成了不哭出声的习惯,眼泪默默的往下流淌。
“为什么我们承州,没有一个这样的军师?要是也有人提醒,肯定不会像现在这样的。”
小女孩的声音很细很低,带着明显的哭腔和压抑不住的悲伤。
一旁的妇人,将她轻轻搂进怀里,神色发恨道:“别说这样的好心人了,那个狗官连施粥都不愿,还带着县衙里所有的粮食跑了。”
干瘦男子想起那日破开府衙之后,里面空荡荡的样子,然后看向城门的方向,眼里的羡慕更盛了。
京城。
乌温康在和云氏一起用早膳的时候,心里惦念着凉州城,问道:“娘,城外那么多难民,你说凉州城那边,会不会也出事了。”
也不知道他之前写给师父和师姐的信,她们收到了没有。
云氏见他担忧成这个样子,安慰道:“没事,我听说是南边干旱,距离凉州城还挺远的,你别太担心了,好好吃饭。”
乌温康一看,就知道她娘还被蒙在鼓里,若不是曾经在书房帮忙的时候看见,他到现在也不清楚。
不过大哥吃饭的动作好像停顿了一下,会不会知道点什么?
心不在焉的吃完饭,越来越觉得不安心:“娘,我去找大哥温书。”
说着就跑到乌温茂的院子里。
目光一动不动的看向他,问道:“大哥,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乌温茂笑道:“我能有什么事情瞒着你,我天天在书院读书。”
乌温康见他把自己当小孩糊弄,念道:“丞州、邕州、鵆德、昶州、垣州……”
乌温茂大惊失色:“你是怎么知道的?”
乌温康不说话,他只知道这点信息,多说多错,只是盯着乌温茂,眼睛一眨都不眨。
乌温茂本就对他有亏欠,被这样的眼神一直盯着,也觉得有些撑不住。
无奈将他拉到身前道:“康儿,我也不知道你是怎么知道的,但是情况现在确实是这么严重,大片大片的地区干旱,凉州一向多水,难民可能会往那边逃。”
起了这个头,他自己就越说越气了:“你是不知道,有好多官员,都直接弃城逃跑,完全不管不顾百姓的死活,还有脸上书‘下官虽有忧民泪,一担难肩万姓忧’”
“书院中,居然还有些人支持他们,还忧民泪,我看是忧命泪!”
说道这里,乌温茂语气明显带上了带烦躁道:“就是闹得太厉害了,所以才放我们回来休息的。”
乌温康有些生气:“那就没人管管他们吗?比如降职,罚俸,关大牢,打板子,律法里面不是有很多震慑人的方法吗?”
乌温茂压低了声音道:“我跟你说,你可千万别和娘说。昶州下一县衙被百姓强行打开,抢光了里面的粮食,还把当地知府给杀了。”
“第一例发生之后,很快就传开了,然后有个大官往京城跑,然后跑到京城哭,见他没受惩罚,后面就有好多人效仿,还联合起来上书,说有心无力。”
乌温康问道:“皇上为什么不狠狠惩罚第一个跑的那人?要是杀鸡儆猴,后面的人肯定不会跑,然后再派人去赈灾,情况肯定不会这样糟糕的。”
乌温茂面色复杂道:“人家可是萧贵妃的哥哥,诶,也不知我现在这样努力念书是为了什么。”
乌温康还是有些不解:“为什么萧贵妃的哥哥就不罚,律法上不是写了,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
乌温茂看着他的眼神,突然笑了:“我跟你说这么多干什么,你还小,以后长大了就知道了,现在好好吃饭,把身体养好。”
乌温康见到他这样说,知道他不会再多说了,从他怀里挣扎着下来,往自己的小书房去了。
跑回去的路上,越想越觉得担心,自从那封信送出去之后,就再也没有收到回信。
这样大面积的干旱,百姓流离失所,官员也只顾着自己活命,外面有多乱,他能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