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下这点儿热闹,其实不过是镜花水月罢了。她捏着香匙,一时竟有些惶然。
熟悉的清馥里仿佛少了几许草木香,多了一丝果实的甜意。皇帝踏进猗兰殿时,正瞧见仪贞坐在案前,专心致志地剥葡萄。
宫里的女人历来爱留长指甲,是一种不事劳作、养尊处优的表示,不但后妃们如此,在主子跟前得脸的女官们也趋之若鹜。修剪得水葱似的一把,再染上蔻丹,确乎意态优雅。
她却不是。白嫩纤细的指头,粉润透亮的指甲儿又圆又光整,显得略孩子气,郑重其事地扒拉好一颗葡萄,便投进旁边的水晶碗里头。
碗里盛着刨出来的碎冰,桌上另外还有一攒盒核桃仁、果脯等物、一只银壶。
皇帝便看出来了,她是准备做雪花酪。
她剥得专心,这时候才发现皇帝来了,连忙起身行礼,一面奇怪:慧慧她们都哪儿去了?
皇帝是有意没让人通传的,他想试试她私底下在做些什么。
他眯起眼看她,依稀觉得,她仿佛是真心盼着他来。
哪里来的这等庸人自扰的念头?
仪贞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唯恐他发现端倪,连忙为他打着团扇,关切道:“陛下一路可热着了?妾让他们将水兑得温些,擦洗一下去去汗,少时再进一盏雪花酪。”
她这辈子就没有作解语花的天赋,殷勤的样子也不像是对夫君,活似个力争上游的帮闲篾片。
皇帝倒来者不拒,任她张罗,一时擦洗完了,方支使她:“皇后,取件衣裳来。”
仪贞一愣:皇帝的日常穿戴当然不会放到猗兰殿来,非要找的话,就只有大婚时的整套衮冕了。
就剩下打发个人回含象殿去拿这一条路,一来一回的,得教皇帝袒着圣躬等多久光景?
仪贞没料到还有这么个难题等着自己,忖了忖,走上去几步,隔着屏风低声道:“陛下稍待,陆内侍说话就取过来了。”
竹屏里头半晌没言声儿。皇帝沐浴时不惯有旁人伺候,这时候连个给她递眼色的都没有。
仪贞敛声屏气地候立着,暗里却不怎么引咎自责:本来么,是他自己要擦洗,很该记得预先备下衣物,他既忘了,那跟着伺候的人也该想着才是。
横竖…尴尬一阵子就过了。
“嗯?”皇帝并非她以为的局促,问道:“不是说话就拿来了,皇后怎么还不开口?”
这是要她解闷子呢。仪贞没话找话,便道:“水汽氤氲的,陛下热不热?”
“还成。”皇帝语调平和:“你替朕扇扇风就更好些。”
啊?仪贞有点为难,不过他眼下格外地随和,被人中途撂浴桶里也没发火,她总不好一再蹬鼻子上脸——屋里没人儿了,整个猗兰殿的眼睛可多着呢,真把他惹恼了拉下脸就走,不是前功尽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