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温软,厉南亭眉目英挺,灯火朦胧,看不清皱纹,还让他显得年轻了十来岁,顾霆已经懒得冷笑了,他可不像戚忌那么有闲心,他很分得清哪一位才是最可怕的大敌,在视线挪到厉南亭身上的第一时间,便果断转回身,连哄带撒娇把林老师拉了回去:“外面风大,小心头疼。”
对于别人真诚的关心,林老师一向是从善如流,就算不照做,也不会让人下不来台,更别提这个人是顾霆,当即便笑着挽住他的手,悠闲地进入室内。
顾霆长舒一口气,决定多灌林老师几杯,烟得戒,但酒还是有好处,要不是今天林老师浅酌之后酒力渐渐上头,以他素日的感官之敏锐,现在怕不是已经风月地变修罗场。
他可不想来之不易的度假就这样泡汤。
顾霆是逃过了一劫,然而那两位还站在栽满时令花卉的回廊上,空气一时静得怕人,仿佛裂帛撕到最后的一缕余音,随时会彻底崩溃,丝尽弦断。
良久,应启明先开了口:“林惊昙什么时候手段这么差了?连个初出茅庐的毛头小子都瞒不过去!”
此刻他已收拾起了自己的表情,面上带笑,看不出半点妒恨痕迹,但语调终究过重,像在念檄文。
厉南亭瞥了他一眼,想起乔沛然最近的做派,努力装笑面虎,偏又装不到心底里,自以为高明,其实别人把他们的虚伪看得清清楚楚——应启明真不是个尽责的师者。
厉南亭悠悠望着庭中扶疏花木,饶有兴致地猜测哪一种会是林惊昙的心头好,同时不失风范地答道:“不是对付不了,而是他根本不想瞒着对方。”
应启明脸色一僵,心底更加愤恨。
厉南亭总是这样,高高在上,一开口便是为所有人考虑似的,真理也永远站在他那边,林惊昙是他的好学生,学得个青出于蓝胜于蓝,然而应启明这辈子最恨有人驳斥他的意见,随着地位愈高,唯我独尊也愈加严重,对林惊昙他还能忍一时之气,想着重修旧好的可能,但对厉南亭,他便只有憎恶,心想:这么洞若观火,你不也一样吃了个闭门羹?!
应启明终究比乔沛然演技高明,见厉南亭不问他为何会得到情报,如此“恰好”地出现在此地,便一转话锋,轻轻唏嘘道:“就是从前他刚进圈,还在鼎声的时候,也不会允许自己带的艺人对他这么放肆……啊,对了,厉总是来找他庆祝戒酒成功的吗?”
应启明歉疚地举了举自己手上的酒:“那真是不巧,是我疏忽了。”
厉南亭并不生气——如果应启明真能激得他变脸,鼎声的老板恐怕早就换人了,眼下他越是气定神闲,早有反心的应启明越是难以和他撕破脸,应启明想提前解约,占尽舆论优势离开公司自立门户,就得小心翼翼营造受害者的形象,免得偷鸡不成蚀把米。
因此厉南亭对他话中肆无忌惮的讽刺很是宽容,甚至笑了笑:“无所谓,这不过是个找他吃顿饭的幌子罢了,你也知道,他现在难约得很。”
应启明嘲讽厉南亭还不如一个毛头小子,毛头小子能管着林惊昙抽烟,他这个戒酒却只是个虚名,厉南亭索性大方承认:“到我这个年纪,要戒掉一项癖好很难,人也越来越恋旧、心软。”
厉南亭一边说,一边凝视院中白砂石铺成的小路,似乎在思考要如何把这里改造成供养昙花的温室,目光逐渐柔软,看不出半点演技的痕迹,语调中的温存如当空月光一般,秉性天然,自如流溢:“我时不时地会找老朋友喝酒,吃顿便饭,想来这个面子惊昙还是会给我的,你明天晚上可以一起过来。”
应启明下颔绷得很紧,以前的他就像现在的顾霆,听了太多流言蜚语,都是怀疑他被林惊昙包养,因此他很忌讳别人用这种施恩一样的态度对待他,尤其是来自情敌的残羹冷炙:“不用了,我还有事!”
厉南亭似笑非笑看着他,并未戳破,这游刃有余的态度显得更加可恨,应启明不得不掩饰性地补上一句:“约了别人,没想到厉总也在……凑巧。”
厉南亭略点了点头,神态中不见半分上位者惯有的霸道傲慢,似乎从准备来见林惊昙的一刻起,他便已戴上了一张对方最喜爱的面具,连性格都能画皮,这已经不是演技了,是扭曲人性的大师级手笔。
意识到这一点后,应启明顿时毛骨悚然,连厉南亭对他和善地道别,都总觉得对方话中有话,越想越一头冷汗。
他忽而一怔,抬眼看向顾霆离去的方向,勾起一抹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弧度——
呵,连自己都觉得厉南亭棘手,不知道这位新欢究竟能撑得过几回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