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是想找你们谈谈的,”妈妈说着,“大年初一,我们去走亲戚的时候,记得吗?”
晏安愣了会儿,半年前的事他已经记不太清了,只隐约记得那天妈妈的脸色似乎不太好,他还以为是没睡好或者头一天喝多了的缘故。
“坐在车上的时候,我就一直在想,怎么开口,怎么去和你聊这个事情,我知道,打是没用的,你这么大了肯定有自己的想法,”妈妈停顿了会儿,再开口的时候声音很哑,“如果打你一顿就能改过来的话,我也算白养你了吧?”
晏爸爸虽然还是没有听懂他们究竟在说什么,但没有再开口,而是自己坐在了单人沙发上,安静地听着。
晏安喉结滚动了几次,他每次都觉得眼泪要掉下来了,眼前一片模糊,但眼泪并没有如期落下。
“然后我就……看到了王姐——你们喊她王姨,对,我看到她了,她在贴寻人启事,”晏妈妈又顿了一次,放在身侧的手抓紧了,她偏开头,不让两个孩子将她的表情看得太清晰,“大年初一,她一个人站在街头贴寻人启事,她……在找冉航。”
江时予脑海中一下就浮现出了王姨的身影。
最后一次见到王姨,她的精神状态已经很不理想了,整个人瘦弱得仿佛一盏用纸糊的灯。
“我就想,虽然我和她一样不能接受这件事情,但……至少,我不会把我的孩子逼到那种程度吧?”晏妈妈说。
晏爸爸似乎听明白了什么,整个人都是一愣,随即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看着江时予和晏安,嘴唇颤抖着,想说什么又没说出口。
他没有打断这场交流。
“再加上你们要高考,过完年没几天就得回学校去——说起高考,我还想过,江时予来之前你的成绩一直不太好,我们对你的期待其实……放松了点儿,”晏妈妈应该是没有想过这场谈话会来得这么快的,没打过腹稿,想起什么说什么,“没那么多要求了,只要你能考上个学校,顺顺利利毕业,再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工作,怎么活不是活呀?”
“可江时予来了之后,你的成绩突然开始上升了,像找到了学习的方法和目标似的,没有以前那么懵懂了,我开始觉得有个人带着你挺好的,”晏妈妈说着,抬起头看了江时予一眼,“我就开始想啊,你们之间真的是坏事吗?好像也没有带来什么坏的影响,也没有给彼此带来什么拖累,要不然就让你们这样下去算了,但是……”
但是她接受不了。
她能说服自己,谈恋爱嘛,和谁谈不是谈,但没人比她更了解晏安的脾气,晏安这么认真这么有冲劲儿的学习是因为认真了,认准某个人这辈子都不打算撒手了,所以才肯付出努力。
可这是不对的呀。
从她的父辈那里传下来的教养,没有这种同性相亲的事,所有人都在说这是错的,所有人都认为这不对,那么会有多少人在背后或者明面儿上恶意谈论他们?
这个社会根本就没有表面上那么和谐,暗潮涌动,鱼龙混杂,她无法不去想这些。
想得越多,决定和晏安谈话的时间便一直往后推下去。
碍于高考,碍于自己的纠结,晏妈妈没有开口,谁都没有说,如果闭上眼睛堵住耳朵,那么她什么都不会听到,但总有人会来把她叫醒,比如晏安枕头下面的那些东西,比如江醒那一个电话。
接到江醒电话的时候,她以为她会暴跳如雷,以为自己会按捺不住脾气,对这早就知道的真相感到失望与愤怒,但她只愣了一瞬,心底从未这样平静。
不用你操心,管好你自己。
晏安的呼吸声越来越重。
江时予抿着嘴唇,想找一个合适的时机开口说点儿什么,但他发现他完全无法开口,晏妈妈发现他们的事已经超过了半年,这半年里她想通了太多,纠结了太多,根本不需要他们开导什么。
“你们俩来找我摊牌,其实也不是想表达什么,对吧?”她眨了下眼睛,抬起头,竟然从脸上强撑出一抹笑意,“只是想听听我的想法,哪怕被我打一顿也没关系……不管怎么样,你们两个都不会分手的。”
分手两个字落到晏爸爸的耳朵里,像终于给什么东西判了刑似的,他挺直的背一下弯曲下来,刹那间仿佛老了十岁,一声不吭地坐在那里,晏安眨了下眼睛,眼泪终于滚落下来。
“我也不是要你们分手,就是……反正你们也不听我的,但是,”晏妈妈皱了下眉,词穷了,“可能,我还是觉得,如果家人都不支持你们的话,这条路就更难走了。”
“谢兰兰不支持你们么?”晏爸爸低声问了句,“别和我说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