声乐教室里单调的琴音,一直从午后延续到了黄昏。

“倾听歌曲的旋律,感受歌词的感情,思考演出的意义。有些东西不是重复和练习能够达到的,”贝锦在总结的时候这样说,“怎样的音域是有效的,你达到的音高,唱出的音准,真的是带着情感的吗?”

“老师,很抱歉。”乐时的声音显然有些发哑,一句话说得吃力艰难,那是嗓音疲劳的征兆,贝锦对此早有察觉,原本还想纠正他几个细微的失误,但看着站在面前低着头,手指捏在一处,时时不安地绞动的练习生,她不再说话,脸色仍旧覆着一层冰霜。

“对于以前在hp上课的那些事,我也真的感到抱歉,是我态度不够端正。”乐时朝贝锦深深鞠了一躬,他是真心实意地抱歉,向下的视线只看得见她搁在黑白琴键上的一双白莹莹的手,细长、分明,但弹动时却十分有力。

贝锦静了许久,冷冷淡淡的声音里听不出太多起伏:“你对我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我只是……很愧疚。”乐时直起身,对上贝锦平静无澜的眼睛,女人保养得宜的眼角有细细的皱纹,似乎因为夕照的光线暗沉,又似乎由于半天的劳累,她的皮肤显出一层发暗的黄色,显出一种富有气韵的疲倦。

贝锦揉了揉太阳穴,眉尖微蹙,“我没有因为你过去和于斐一起逃课的时候针对你,教的学生这么多,我没有为你们负责的必要。我觉得好,没有问题,那我无话可说,我觉得不好,还有可进步之处,那我就会指出来。我认为你离出道的水平还很有距离,至于要不要改,那是你的事。”

“要是真的觉得过意不去,不如好好练习,好的舞台比一百句抱歉都要有力。”贝锦冷冷与他对视一眼,按断了电子琴的开关,她将手边的资料板收进手袋里,站起了身,捋平黑色长裙上的褶皱,说:“希望能在彩排的时候看到你的进步。”

乐时本来打算再去练习室待一阵,离开时却在走廊的转角遇见了唐之阳,似乎刚刚结束隔壁练舞室的练习,他的手上掂着两个大容量的水杯,看到乐时,就向他摆了摆手,将手中沉甸甸的杯子递了过去。

“谢谢。”

唐之阳的眉头微微一动,问:“嗓子不舒服?”他似乎知道乐时接下来的去处,摇了摇头,神情十分柔和:“歇会儿吧,和我一起去吃晚饭,再在四处走一走。声带疲劳和体力不支不一样,需要时间的周期休息。”

也未等乐时反驳,对方行动大于话语,将他的肩膀一勾,乐时嗅见一股淡淡的香皂气味,他们也不是没有满身大汗地接近过,但唐之阳似乎总会把自己最干净整洁的一面展露人前,开初他以为这是唐之阳在镜头前的人设,后来才发现,运动量大的时候他对于个人卫生的清洁简直就是见缝插针。

“你刚刚从宿舍回来?”乐时没有拒绝,见唐之阳微笑地不说话,只好顺着肩头那点儿不疾不徐的推力,一路出了教学楼去。

远方绚烂的晚霞渐而化入淡紫色的薄暮中,在高楼与树梢掩映交叉的地方,妍丽夺目的橘色余火仍在静静燃烧,一两点鸦青色的鸟影,带着梦影一般的金色的轮廓,隐入一缕一缕的绛紫色云痕去。于一片温柔的霞光里,连空气里的燠热也带着濡湿的、沉默的流动感觉。

乐时的那只杯子里装着温热的茶水,回甘的药气似乎有某种清热解毒的功能,行道上零零散散地也走着一些饭后散步的练习生,那些隐隐约约的说笑,无非是练习的进度、出道的展望,还有疲惫的叹息。

乐时的心底始终有一个结,来自一直以来对他给予否认的贝锦,对于这件事情,他既觉得无能为力,又有种走投无路的绝望感觉。遭到否定的感觉是熟悉且令人恐慌的,在被怀疑的同时也在怀疑自己——他的心里没有底。

唐之阳问道:“最近的练习还好吗?不在一个组里,也没什么交流的机会。”

“还行。”乐时点点头,答案有些暧昧含混。

天渐渐暗淡下来,黑色树影的轮廓更加幽深,灯光亮起前的一片暮色里,所有人的面影都显得模糊不清,乐时叹了口气,眼角微微地跳动起来,他稍稍一按,摸到了那一道略显突起的,细细的划伤瘢痕。

“哥。”他小声呼唤了一句,在模糊的阴影里,有柔和耐心的目光望向他,那带着热度的视线仿佛在鼓励他将心中的苦闷娓娓道来,乐时低下头,看着夜色与树影交融,成为一片可供藏身的阴暗,他轻轻吸进一口气,问道:

“你有没有遇过这样一件事,是无论怎么做,都做不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