换作从前的于斐,或许会态度强硬地冷嘲热讽一通,甚至会因为心中的怒火而大打出手。张岚没少与他争执得面红耳赤,也没少与他明里暗里地耍脾气,当张岚以为脱离公司束缚的于斐,在这个地方要新帐旧账一起清算的时候,他却把玩偶放在身边,正襟危坐,将十指交叉的手搁在桌面。
他的口齿清晰,诚挚地注视着他:
“对不起。”
张岚瞳孔一缩,浑身僵硬,回答完全在他的意料之外。他瞠目结舌,半晌不知该说什么。直到阚君桓将两杯咖啡搁在他们面前,于斐身边的乐时解开了手上的系带,与阚君桓对视一眼,去了别的位子。
“好久不见了。”阚君桓坐了下来,他把口罩解开了,一半勾在耳朵上,他的面前放着一杯柠檬水,“你喝点什么?”
“不用了,谢谢。”乐时摇头,余光始终落在对桌上。
阚君桓看出他的在意,他若有所思地摸摸下巴,随口一提:“练习怎么样了?我看了路透的消息,你和阿斐,在贝锦老师的组里?”
乐时眨眨眼,总算移回紧张视线,正色道:“都好。让前辈担心了。”
“你刚才唱得很好。”阚君桓的指尖从玻璃杯子的凹凸起伏上滑过,他鼓励人时眼里的光与于斐的有几分相似,乐时被他看得一顿,心底默默感叹一句主唱le的心有灵犀,阚君桓见他不说话,又柔和声气补道:“不是表面夸奖,是真心实意。”
“我知道……”乐时颔首,他向来与阚君桓不是很熟,和他的圈子无甚交集,除却唐之阳和于斐带来的信息,他对阚君桓的认知与其他练习生并无二致,而这位满身荣誉的大前辈的夸奖,还是让乐时的脸微微一热:“谢谢前辈。”
“我们公司……”阚君桓脱口而出,又顿住了语句,权衡地更正:“hp,一定在为难你们吧。不论是老师,还是练习生。”他意有所指,乐时的脑海里仿佛有一朵浑浊的云雾,倏然地刺进一柄明亮的利箭——但他不知道该怎样与阚君桓开口。
“辛苦了。要是有什么问题,可以找我。”阚君桓点点头,他对楚湘东的事情似乎毫不知情,阚君桓抿抿嘴唇,又呷一口柠檬水,他似乎有些踯躅地消磨了一小段时间,才字斟酌句:“他……唐之阳。”
“他还好吗?”
乐时回想起那个远眺维港的夜晚,也思及唐之阳对他说的那许多话,他回答:“如果哥知道我来见前辈了,一定也会问一样的话吧。”
“是吗。”阚君桓似乎释怀了,他紧绷的肩膀和后背松垮下来,望着落地窗外黯淡的街景,他正想再说些什么,搁在桌面上的手机振动起来,发出一阵嗡鸣的摩擦声。他拿起手机,划通接听键,向乐时抱歉一笑。“经纪人,稍等。”
张岚的开场白直率简单:“我没想到你会道歉。离开之后你似乎变了很多。”
于斐露出了烦恼的苦笑,他揉了揉太阳穴,注视着咖啡杯内氤氲而出的白烟,“让你觉得惊讶了,是不是也该说声抱歉?”
“省省吧,我过敏。”张岚耸肩,眼神却仍旧冷冷淡淡的,“在那边怎么样?勉强能够出道了吗?”
于斐轻叹一声:“你挺关心我。”
“听好了,”张岚的脸上掠过一丝不耐烦的愠恼,“我不是关心你。你是我唯一指定的竞争对手,我只承认你。你要是不能出道,我会看不起你。”
于斐不是第一次听到类似言论,他早就在乐时的口中听见过相同的话,可直到张岚真的坐在他的面前,真的说出这句话的时候,他才忽然惊觉,在许多人的眼里,他是“本应出道”的那个人,即便他无数次道歉,却仍然无法得到他们的理解。
只有站到最后,坐上出道位,才能证明这条殊途同归的假设是真的。
练习生身份的他,什么也没有。只有百口莫辩的恶评,以及无力回天的疲乏。他只有站在那个舞台上,才能够试图再与那些流言蜚语握手言和,向背后插刀的恶人提出反抗。
“可惜就算你出道了,也要和楚湘东做队友。”张岚冷飕飕地又补上一句,言语直白得让于斐哑然失笑:“你带得动他吗?”
“你说话还是一如既往啊……”于斐咳嗽一声,抵住喉咙眼儿的笑。张岚的嘴毒人尽皆知,从前在组里又是和乐时分庭抗礼的舞担,于斐总疑心乐时无情吐槽和冷嘲热讽的技能,都来自于面前的这位兄弟的谆谆教诲,他的小猫本来是多可爱的一个人哪。
怨不得刚退团的时候他给于斐发了一大堆讯息,洋洋洒洒地掰着指头清算,从他们认识的那年骂到退组的那天,语言之尖刻凌厉,精确而没有半个脏字,字字诛心,句句扎人,于斐对此永生难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