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已经没有痛觉,但仍然留下了难以消解的痕迹。
在出道组里的每一天,他看着自己的人气爆发式地指数增长,上下班的路上常常围着一簇又一簇的粉丝,对着他困倦和疲惫的影子小声地尖叫,时而冒出一两声鼓起勇气的赞扬和鼓励,他在憧憬中曾料想过这一天,真正到来时,却又觉得不知所措。
他很早就被六光年的出道组选为队长,公司给予他十分宽大民主的选择方式,他像一个联盟的发起者,在同期的练习生里寻找能够组队的优秀成员。所有人,公司的高层、经纪人、指导老师、前辈,都告诉他,只要按他的心意选出最好的就可以,所有人无条件相信他。
他从被选择者变成了选择者。
似乎是为了某种微妙的守恒,得到总是伴随着失去。他成为了hp的明日之星,他带的组成为备受呵护的师弟团备选。他一直为之奋斗的出道,已经触手可及。他并没有忘记与乐时一起站在聚光灯下的约定,可因为相同的梦想,二人之间出现了裂痕。
于斐不知道那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他再也不会去南大门商演,因为激动的粉丝会堵得人寸步难行,他再也不在练舞室里待一个通宵,因为迎接他的是没有止境的出道前的特殊训练、选择成员的讨论谈话。他和许多前辈应酬,见到了梦寐难求的制作人,写的歌第一次在舞台上得到热烈反响,大家都说他万千资源于一身,“出道即巅峰”。
他和乐时,那两段曾经以为紧紧纠缠,难以分离的人生,其实只是相碰的两只酒杯,饮尽热烈灿烂的青春,留下迷茫不清的空虚,清醒的客人分道扬镳,把梦与未来忘在了身后,对着破碎的杯子争吵、冷战,最后背道而驰。
出道前的最后一次生存战,是队里的领舞选拔。
他清楚地记得乐时每一次月评的分数,他知道他的成绩在下降,也知道他的状态失常,但他的焦急时常适得其反,他们真正意义上地争吵、分歧,他想让他振奋精神,但却总被反唇相讥,于斐在一帆风顺里,只觉得那是莫名其妙的逆戟。
他明明想让他更好的,一想到无法和他共同出道,难以名状的焦虑发酵成怒气——他不允许,他决不允许。
于斐拎着早餐回到练歌房,机箱设备的顶盖还微微发着烫,乐时缩在收声器和录音立麦的角落,额头顶着交叠的双臂,蜷着小睡,呼吸稳定平匀,弓起的后背带着略显瘦削嶙峋的弧度,在练习衫后隆出若隐若现的小小轮廓。
于斐放轻动作,为了使塑料袋不发出一点儿摩擦的声音,他甚至折回门外去,把里面加热过的滚烫餐食,都抱在臂弯里,一路烫得直跳脚。他在靠近乐时的地方盘腿坐下,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打量睡眠中的他。
冷白的脖颈,冷白的侧面,一段有峰棱的突兀的锁骨,时时微微一动的喉结,眼睛的弧度一点儿也不锐利,怎样就总流露出冷冰冰的光来呢?他连头顶小小的涡旋、细细软软的发梢都是柔和的,当时为什么会浑身是刺,让他看一眼就烦躁得浑身发热呢?
选拔前的那个晚上,他记得清楚。上年十二月七号,s市初雪,他和阚君桓出席一次酒局,那位女演员刚从韩国回来,见到窗外纷纷扬扬飘着小雪,喝着酒笑着说:“那边有个说法,初雪天和喜欢的人在一起的话,恋情就会长长久久。”
酒桌上一片沉默,女演员尴尬地笑笑,说:“我对你们没有一点意思,喝酒。”
那天女孩儿喝多了,伏在阚君桓的肩头哭得非常厉害,温和的前辈给他叫了车,让他先走,兴许是被感性的忧伤所感染,于斐没有回宿舍,他去hp的练习室,凌晨三点半,走道上没有一个人,他在舞蹈室的角落里发现蜷着睡觉的乐时。
他还记得他把乐时摇醒,对方二话不说推开他,即使初醒的水雾还未在眼里凝结,但眼底全是迅速冰冻的疏离和冷冽。他不发一言,是持续时间良久的戒备,尽管他的手立刻被反握住,于斐问他:“你到底想不想出道?”
乐时压抑着怒火回答他:“我不会和你出道。”
乐时会轻而易举地让他愤怒,他带着急切的焦躁抛出疑问,回应贯穿他的软肋,酒的气息合着冰冷的雪气,乐时的前半句是“我们早就不是一道人”,他立刻就意识到下一句话代表的分离涵义,阻断话语的亲吻带着攻击性的血气,接踵而至的是两败俱伤的扭打,甚至掠过争吵的步骤,是极度单纯的、充满绝望意味的发泄。
数日后的领舞选拔里,乐时落选了,分数悬殊。
退组,解约,离开。一切悄无声息,不留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