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开门,“当”地一声猝不及防响起来,乐时像被踩着尾巴的猫,震悚地吓了一跳,下意识朝后紧张退了一步,那东西摔在地上,发出震荡的嗡鸣,似乎是什么带弦的乐器,一个奇形怪状的模糊人影在门后歪了一下,昏昏沉沉的嘟囔响起声来:“谁啊……”

乐时越过这个姿势诡异的人,探手打开门边灯的开关,啪嗒一声响,室内照亮。

看清楚这个夜宿f班教室的人的脸面,乐时陷入了沉默:“……”

对方晕晕迷迷地探手去捉歪倒的吉他,仿佛摔的是本人,他露出了几乎扭曲的心疼表情,一下子将乐器抱进怀里,这才伸手遮住突如而来的强光,揉着眼角问了第二遍:“谁啊,这么晚了还来……”

乐时倒是因此肩膀一松,半点好气也无地说了一句:“我啊。”

于斐满脸震惊地抬脸看他一眼,又低下头,使劲揉了揉眼睛,又拍了拍睡僵了的面颐,颇委屈地抱着他的吉他,遮掩眼角一点儿惊喜的笑纹,他将琴颈握了又握,声音里带着初醒的浓厚鼻音,低沉且倦怠道:“晚上好。”

乐时贯彻了不闻不问的基本态度,发扬了无论怎样都不理会这位前男友的精神,尽管一见到他的脸,他就头疼脑热地想起那通不合时宜的电话,喜欢于他而言张口就来,更要命的是,自己已经试图脱离那句话鲜活如生和心惊肉跳的影响,在见到于斐的一瞬间,心底仍旧发生了和弦一般的嗡鸣。

一跳,一止,而回音无限。

《塞下曲》的舞,总归编得有些像他在n榜里亲眼见过,并且深受震撼的《七人》,一边是竹林饮酒的狂士,一边则是塞下振翅的雄鹰,江河站在古典的角度为hipop元素做了改造,舞蹈难度由此增加,但却因此多了舒展的快意与翱翔的淋漓感觉。

其他人看不出来,乐时却看出来了,江河憋着口气,不甘心、不服输的气。

可惜这版本跳下来实在太累,加上走位的变动与唱段的爆发,做到全开麦简直是天方夜谭,曲子只是原曲加速,再加入电子元素改编的简单毛坯,更为细致的编排还要在录音室与老师们操作讨论,尽管如此,第一遍舞蹈顺下来,乐时还是出了一身大汗,后背已经湿透了。

他扶着舞蹈镜慢慢喘气,一边将胸前的衣料摁在心口的位置,将一身汗草率地抹掉了,于斐的角度望过去,看得见有意无意拽开来的半截腰线,在胯骨处隐约一收,腹部随着呼吸剧烈起伏时,仿若地质运动时期的一带冰川雪峰。

乐时一定从来没有注意过,静冷自持的他表露的性感,总是在不经意地惊鸿一瞥间。也许是汗水晶莹的腰窝,也许是筋络紧张、略微上仰的脖颈,喉结随着叹息般的呼吸,幅度很小地一动。于斐低下了头。

对他的感情,是炽热心腔最深处,如影随形、暗暗燃烧的黑色火焰,喉头带来干渴的知觉,仿佛唱遍所有技巧复杂的花哨歌曲,于斐把这反应归咎于初醒带来的极端的疲惫,轻轻鼓了两下掌,赞扬:“舞编得很好,曲子呢?”

乐时轻轻喘开一口气,回答:“没做。”

于斐一针见血:“要做《七人》那样的风格么?开麦唱下去可能有点难——你别生气。”他冷不防被乐时的冷眼一扫,后背起一层鸡皮疙瘩,总觉得对方看自己的目光比先时还要凶,也不知道前几天做了什么冒犯了他——

他后来倒是知道自己给乐时打过电话,毕竟一觉昏过去通话记录赫然写着“我的乐”仨大字,他由此想到了自己去南大门逛街,客串了一回快闪合音,在被发现之前钻进最常去的那家炸鸡店,之后的记忆一片空白。

大概是那时候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

他用十个指头都能想出来,不该说的话无非就是对不起,更有甚者是我喜欢你。

那是只有醉酒的自己才能够获得的、全心全意的特权。

“不是一个组的事情,我就不提了,免得有旁敲侧击的嫌疑。说说我们组的事儿吧,得写词,写自己的少年时代。大家都传开了,作文题目。”他正直脊背,检查吉他的音准,幸好摔的那一下没出什么差错,他清清嗓,哼了两声,又对乐时笑笑,说:“我的少年时代……”

吉他活泼的扫弦像是张开序幕的一地阳光,于斐并不是rapper,但俗话说每个主唱都有一颗说唱心,即便节拍和调子有点儿陌生的找不到方向,但他仍然垂着眼,望着弦,神态认真而深情,带着某种注视情人的落寞感觉,沙哑的歌词自由而放飞:“我的故事开始在那个夏天,所有的雨都聚集在高温里面。”